长年习武的人对打斗声最为敏感，这些仆从对裴千兮分明是下了死手，若是没有得到准许，他们又怎么敢。
至于崔显，亲眼见自己女儿被人伤成这样，还能镇定自如地以长辈的身份为一个姨娘开脱。
谢璟玄五指收紧，他与裴千兮不过第二次见面，怎么一次伤得比一次重。
裴千兮强压住胸腔中汹涌的咳意，人在屋檐下，光是一个孝字就将她压得喘不过气，以后辈之名强行与长辈对峙，实在不占上风。
她扯了扯谢璟玄的腰带，示意他将自己放下。
稍有犹豫，谢璟玄还是将她放了下来，毕竟男女有别，在场人众多，裴千兮也还待字闺中，传出去对她一个姑娘家影响不好。
待站稳，裴千兮双腿一弯朝着崔老太傅跪下。
嘭！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父亲所言甚是，女儿知错。”裴千兮眉目低垂，放缓了呼吸抑制身体的疼痛。
“你……”
崔显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一向痴傻的女儿竟然会向自己认错，他凝眸仔细查看裴千兮的样貌，确认是自己女儿后声音有些发颤，“你不傻了。”
“黛儿。”杜氏瘫坐在裴千兮身侧，颤抖着手抚摸裴千兮的脸颊，小心翼翼地问，“可还记得……”
“母亲。”裴千兮眼中含泪，身前杜氏的模样与脑海中母亲的模样重合。
若是母亲还在，看到她受伤，也会如此心痛……
“黛儿，我的黛儿……”杜氏捧着她的脸想要抱她，又怕触及伤口。
裴千兮小声道：“母亲，我无碍，不必为我难过。”
听她这样说，杜氏似是下定决心，她深深看了崔显一眼，撑着身子向崔老太傅跪下，“父亲，黛儿前些日子本就受了重伤，要打要罚也该待她伤愈，可如今，如今竟被人打得浑身上下皆是血，求父亲为黛儿做主。”
谭姨娘嘴唇发白，又惊又怕，往日默不吭声的杜氏怎的突然这般强硬，上次崔初黛浑身是伤回来她也只是躲在角落默默流泪，今日竟会求崔老太傅做主。
在角落的芋儿扯着嗓子道：“求太老爷为小姐做主。”
芋儿见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轻呼出一口气，“奴婢并未出言辱骂姨娘，姨娘守在祠堂也并非是出于对小姐的关心，否则就不会让仆从们提前备好长棍躲在暗处。”
她一下说了几句话有些喘不过气，趴着吸了几口气后继续，“是姨娘，是姨娘下令死活不论……”
闻言，崔显满目震惊地望向谭姨娘。
“你胡说！”崔菡姣尖声打断，恨不得冲上前撕了芋儿的嘴。
“祖父。”对上崔老太□□利的目光，不禁手指发凉。
转而对崔显道：“父亲，这丫鬟在胡说，姨娘怎么会下这种令，一定是姨娘教训了她，她怀恨在心，才出言污蔑姨娘。”
谭姨娘受不了崔显用这样的眼光看自己，害怕崔显真的因此事失了对她多年的偏爱，她一甩丝帕，带着几分强硬与泼辣，“老爷，妾身管理后院事物多年，铭记崔府家规，不到迫不得已断然不会动用。”
“可今日之事，确实是大小姐违背老爷的处罚在先，此地乃是崔氏祠堂，妾身命下人们带上长棍也只是为了以防不测，至于这小丫头所说，实乃污蔑之言，妾身不过是见大小姐又发了疯病，怕她伤了自己，才命人将她绑起来。”
“求老爷为妾身做主。”谭姨娘说的不卑不亢。
一直安静的谢璟玄陡然出声，“是不是污蔑，找个人问问不就知道了吗？”
谭姨娘心一悬，这才注意到站在裴千兮身后的男子，腰配长剑，银面蟒服。
是老爷曾提到过的大都督谢璟玄，此人在朝中势力颇大，与崔老太傅极不对付，老爷几番提起他都是愁眉不展，难怪敢在崔府动手杀人，可这样一个人，为何会来崔府后院。
“都督说笑，人都被你杀完了，何问之有？”谭姨娘向谢璟玄屈膝行礼。
“不必担忧，本督有所考虑，特意为姨娘留了两人。”谢璟玄侧头，“断云，把她们带过来。”
“是。”断云来到角落，将被裴千兮一脚一棍打晕在地的嬷嬷提了过来。
谭姨娘心跳得厉害，面上依旧维持着镇静，“她们晕过去了，如何问话？”
听她这样说，断云捡起地上的木棍，朝着其中一个嬷嬷的脚骨重重一敲。
“啊……”一声尖叫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
嬷嬷疼得险些又晕过去，刚闭眼又被断云以木棍狠敲地面的重响吓得冷汗直流。
“谭姨娘可曾下令对黛儿动手，死活不论？”崔显厉声问。
“谭姨娘……”稍老些的嬷嬷抬头看向谭姨娘。
谭姨娘面色不改道：“马嬷嬷，你跟在我身边也有十多年了，我待你女儿不亚于菡姣，你应该最清楚我的为人，今日你不必担忧，只管说实话，自会有人为你做主。”
马嬷嬷眼中倒映着谭姨娘的身影，女儿，她女儿还在谭姨娘院里伺候，若是今日她说错了话，以谭姨娘的性子，定不会轻易放过她女儿，“姨娘不曾说过这种话。”
裴千兮心中嗤笑，拿她人之女威胁，“马嬷嬷，你女儿多大了，可有婚配？”。
马嬷嬷见是裴千兮问她，想起被她打得两巴掌，心有余悸，嘴唇有些发抖，“已过及笄之年，并无婚配。”
“是吗，若是谭姨娘真的如她所说待你女儿不亚于二妹，为何已过及笄之年，并无婚配呢？姨娘这些年可是为着二妹的婚事操了不少心啊。”
马嬷嬷对上裴千兮的目光，心中的防线有一丝破裂，她这一辈子恐怕只能耗在崔府，可女儿不同，女子青春年华，若是能找得一个好人家，哪怕现下为奴为婢，可若将来夫君有出息，是可以为女儿赎身的。
她不是没对谭姨娘提过女儿的婚事，但每次谭姨娘都说会帮着物色，哪次不是石沉大海，若是真的上心呢，凭谭姨娘在崔府的地位，怎么可能找不到。
看出她的动摇，裴千兮打蛇随棍上，“马嬷嬷跟着姨娘也有十多年，是有些感情在的，姨娘舍不得你，待你如何想必也会爱屋及乌，同样真心待你女儿。”
是啊，她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些年她办事利索，谭姨娘用着她的同时又怕她反咬一口，可不是想办法将女儿调到谭姨娘眼前好以此威胁她，表面上看她母女二人得以重用，可当真出了事第一个被推出去的不正是她们。
如果她死了，女儿怎么办，谭姨娘会如她自己所说对女儿好吗，不，以谭姨娘的性格，定会赶尽杀绝，不留后患。
“其实马嬷嬷不用担心你的女儿，今日祖父、父亲、母亲皆在场，想知道的不过是一个真相，他日崔府无缘无故不见了谁，只能说明有人做贼心虚，以祖父的能力，定能查明那心虚之人是谁。”
裴千兮看向谭姨娘，“谭姨娘，你说是吗？”
好你个崔初黛，谭姨娘气得咬牙切齿，今日就该将她打死一了百了，她僵硬道：“是啊。”
“马嬷嬷，现在能将事情的经过说一遍了吗？”裴千兮带着笑容，柔声问。
马嬷嬷留着冷汗，撇了眼昏倒在她身旁的另一个嬷嬷，知道今天是逃不过了，哪怕她抗住不说，可琴嬷嬷这人最守不住事，再加一个芋儿，到时候两边一对质就能知道她撒谎，她的下场还能好到哪里去。
与其如此，倒不如放手一搏，要是今日能让谭姨娘失了管家的权利，也许她和女儿还有一线生机。
马嬷嬷开口，“回老太爷，老爷，夫人，今日谭姨娘的确下令死活不论。”
“你说什么？”崔菡姣冲上前，被谭姨娘拽了回来。
“姨娘说她来看我是为了给我送吃食？”裴千兮问。
马嬷嬷摇头，“并非如此，是二小姐先发现大小姐不在祠堂，而后知会谭姨娘，是谭姨娘下令让奴婢和琴嬷嬷打伤芋儿，也是谭姨娘直接命人准备长棍躲在祠堂后，待发现大小姐后再将大小姐抓起来找老爷问罪。”
“奴婢不该欺瞒，是奴婢有罪，是奴婢该死，老爷夫人要罚就罚奴婢，请求放过奴婢可怜的女儿，她什么都不知道。”马嬷嬷边说边在地上磕头。
“还用问问另一个吗？”谢璟玄言语中带着讽刺。
“不用问了。”崔显沉声道。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问的，治家不严，定会受到父亲责备，再问下去也是平白让人看笑话。
“不知崔大人想如何处置今日之事，晚辈久经沙场，不懂治家之理，正好向崔大人学习一二。”谢璟玄神色庄重地问。
崔显狠狠瞪着他，他何时招惹了这小狼崽子，今天一直咬着他不放。
崔老太傅凝视跪在地上的裴千兮，而后开口道：“崔显。”
“父亲。”崔显听到崔老太傅唤他，生怕崔老太傅当着众人的面责备他，低着头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