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氏可有错？”崔老太傅问。
提得是谭姨娘之名，问得却是崔显。
崔显侧目看着谭姨娘，谭姨娘拦着崔菡姣，站直了身咬唇不语，泪水划过脸颊滴落在丝帕上，那种绝不低头服输的底气似曾相识，他咬牙回道：“有。”
“你待如何处置？”崔老太傅继续问。
“崔氏欺瞒长辈，无视家规，滥用权利，视人命于不顾，理当，理当去其管家之权。”崔显道。
“父亲……”崔菡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父亲他怎么能夺了母亲的管家之权，这权利要是回到杜氏的手中，再加一个崔初黛，日后想要再夺回来可就难了。
谭姨娘拦着崔菡姣，她看得出这并非老爷本意，只是崔老太傅在场，老爷不得不如此，不过是管家之权，只要老爷的心向着她，过段时间崔老太傅消了气，还不是一样能回到她手中。
谭姨娘道：“妾身认罚……”
以退为进，看似认错交出管家权，实则想以小掩大，揭页而过。
“慢着。”谢璟玄冷哼，“仅此而已？”
裴千兮指尖微动，谢璟玄几次三番针对崔显和谭姨娘是为什么，在帮她，抑或是崔显在朝中碰了他的利益，前者毫无缘由，谢璟玄不可能帮她，看来只能是后者，可崔显做了什么让人追到家里来针对。
“谢大都督，此乃崔府家事。”崔显忍无可忍道。
“崔显。”谢老太傅厉眸扫过崔显。
崔显捏紧了拳头，父亲何时这般护着谢璟玄，难道是因为上次谢璟玄将崔初黛从鸠山带回。
他烦躁地望着跪在地上的裴千兮，沉默了一会后道：“崔氏打十板，禁足一月。”
谭姨娘终究没忍住，向前走了几步，“老爷……”
衣袖被人拉住，崔显皱着眉头道：“这是做什么，不自行去领罚，还要我和父亲一起陪你去吗？”
“父亲，十大板打下去至少半月不能下床啊。”崔菡姣摇着头，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她自记事以来从未见过父亲罚母亲，再大的错也不过是说几句走个过场。
今天这样都是因为她，崔初黛。
崔菡姣胸腔起伏，看向裴千兮的目光带着杀意，她就不该从鸠山回来。
哭声不止，崔显被吵得更加烦躁，对崔菡姣道：“还有你，陪着崔氏一道禁足。”
“父亲……”崔菡姣一愣，泪水挂在脸上，父亲怎么舍得罚她。
看着崔菡姣呆楞着被谭姨娘拖走，裴千兮心中冷然，这就受不了了吗，在她看来，这位崔显崔大人可远远没有看上去的那般情深意重。
裴千兮动了动自己的手指，谭姨娘只是暂时失去管家权，可她掌管崔府多年，人心归顺，不趁机连根拔起，日后她恢复权利，自己在崔府的处境恐怕就没那么好过了。
要是有一个既了解谭姨娘，又对谭姨娘有所仇怨的人……
裴千兮看着躺在地上的马嬷嬷，眼底闪过一丝光芒。
崔老太傅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崔显，平日处理朝中事务时尚且能够拿出果断和决绝，怎么一到家事就成了这幅优柔寡断，唯诺不定的模样。
沉稳而带有穿透力的目光转向裴千兮，谭姨娘话中的威胁之意他自然能听出，而他这个孙女，三言两语便能找出老嬷嬷内心最为脆弱之处，再加以引导利用，是一个痴傻了多年的人能做到的吗……
感受到那道锐利的目光，裴千兮微微抿唇，崔老太傅乃是两朝老臣，位列三公，不仅教导辅佐当朝幼帝，也曾对先帝稳固政权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如今朝廷主要分为三股势力，一股是以宰相韦峘韦家为首的世家贵族之势，另一股是以崔老太傅带领下的文官清流之势，最后一股，则是以谢璟玄为首的征伐武将之势。
韦家为首的世族中不少家族传承百年，底蕴深厚，其中渗透在朝中的力量盘错交织，轻易不可撼动，崔老太傅手下的清流官员们则多受到世家的压迫。
而谢璟玄手下的人，本是裴澈大将军麾下之势，可惜那一代只有裴澈一人从武，在裴千兮二叔的带领下，裴家的地位也从武将之首沦落为世族之尾，裴澈在各地的势力也全落入谢璟玄手中，结合谢家原有的权利，一举成为朝中能与其余两大势力抗衡之力。
谢璟玄以雷霆手段收复裴澈麾下之势后帅兵征战，所到之地臣服者活，反抗者死，杀戮成性，曾创下过一夜血洗圿陵关的传说，朝中老臣既感叹他年少有为又忌惮他嗜血暴戮，掌不住千军万马，联名陛下调他回京也是担心他在各地军队中的权利过于强大，唯恐他日后生出二心。
父母之仇不可不报，可直接杀了谢璟玄太便宜他了，也无法为父母之死正名，让他们得以安息。
裴千兮抬眸对上崔老太傅，谢璟玄这样一个朝中闻之变色的人想要能将他拉下神坛，为父亲母亲之死报仇，光凭她一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可崔老太傅不同，他在朝中有自己的势力，声望威名具在，加上门生遍布天下，若是得到崔老太傅的协助，那么她成功的机率则会大大增加。
崔老太傅有些惊讶，他从裴千兮眼中看到了坚定和执念，还有一丝不甘，这孩子为什么会不甘，是因为自己痴傻了十几年还是她知道了当年的事……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如今她已然恢复，有些事她迟早要面对。
崔老太傅问：“黛儿，你可知错。”
“黛儿不该私自出府，请祖父责罚。”裴千兮低头，错开视线，刚才的对视，令她生出一种不安，就像自己的内心被崔老太傅洞察看穿一般。
“私自出府是该罚，除此之外，你虽有婚约在身，可毕竟尚未出嫁，男女之防应当遵守。”崔老太傅边说边看向谢璟玄。
“婚约？”
在场众人除谢璟玄和杜氏之外皆露出不解之色。
“父亲，不曾有人向黛儿提亲，她怎会有婚约？”崔显忍不住问。
“这是我与谢老太师在黛儿满月之时就定下的，也得到了含清的同意。”崔老太傅说着看向杜氏。
在崔显疑惑的目光中，杜氏点了点头，“父亲同我说过此事。”
“原是要等黛儿稍大些再向外公布，只不过后来黛儿出了事，这件事也就暂时搁置了。”崔老太傅暗中打量着谢璟玄。
谢璟玄今日突然上门，向他提出他与谢老太师当年的约定，说是为了完成祖父的遗愿，刚开始他还想不通，以为谢璟玄想要以此拉拢他对付韦峘。
以谢璟玄之年少有为，要找怎样知书识礼的女子没有，怎么会为了当年一个毫无凭证的约定娶痴傻多年的黛儿，况且这个约定谢璟玄如果不认，崔家虽然不满可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以黛儿的情况想要找到心甘情愿娶她的人几乎是不可能。
方才见谢璟玄的做法，对黛儿并非完全无意，又在鸠山救了黛儿，也以谢家先祖之名向他起誓一生只娶一妻，永不纳妾。
他在朝中虽和谢璟玄所处立场不同，也不乏为各自利益斗争之时，可不得不承认，谢璟玄是他所见小辈中最为出众之人，能征善战，进退有度，若是有他相护，黛儿今后至少也能过个安稳日子。
崔显瞳孔微震，谢老太师，那不是谢璟玄的祖父谢槐安，父亲不是与他针锋相对吗，怎么可能答应黛儿与谢家的婚约。
谢老太师过世多年，谢老太师之有一个独子，娶了兰陵大族之女萧氏，可惜萧氏在生谢璟玄时难产而亡，谢璟玄父亲从此一蹶不振，日日守在萧氏坟前，在谢璟玄十岁之后就将整个谢家交给了尚且年幼的谢璟玄，自己不知所踪。
整个谢家如今只剩谢璟玄一人，那么婚约只能是崔初黛和谢璟玄的婚约。
裴千兮呼吸加快，胸腔内气血翻涌，脑袋一阵嗡鸣，她和谢璟玄岂不是要成了夫妻。
血气上涌，喉咙痒得厉害，裴千兮再也忍不住，一声巨咳吐出鲜血后向一侧倒去。
“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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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眸紧闭，裴千兮陷入梦境之中。
“千兮，前线传来战报，你父亲身受重伤，我要去助他一臂之力。”
“不，母亲，你别离开我。”
“千兮，答应母亲，保护好弟弟。”
……
“千兮，大哥和大嫂……阵亡了……”
“二伯你在说什么，母亲去救父亲了，他们会平安回来的。”
“千兮，我们知道你接受不了，可大哥大嫂真的去了，尸体一月后便能运回来。”
……
“千兮，以后二伯和二婶会照顾你和千庭……”
……
意识逐渐回笼，裴千兮眼睫轻颤，泪水从眼角滑落。
额头有温热的湿意，裴千兮猛地睁眼，对上芋儿急切的双眼。
“小姐你终于醒了。”芋儿用拭巾轻轻擦去裴千兮额头的冷汗，“小姐睡了一天一夜，一直在发冷汗，说梦话，可是梦魇了？”
“我说了什么？”裴千兮喉咙干渴，哑着嗓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