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即是裴家人，想必听说过三年前的泾河一战，都说副将谢璟玄手握重兵却按兵不动，活活拖死了困在泾河城中的裴澈将军。”白抚摇头，轻轻一笑，“其实不然，当年之事并非谢璟玄蓄意，而是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
“泾河一战兵败，裴澈将军退居泾河城内，城内也有不少守城士兵，粮草和战马尚且能够支撑五日，浑哒军队经过那一战后同样损伤惨重，届时若谢璟玄能够及时带兵包围，泾河城不必被屠。”
“谢璟玄当初本在并州，离秦州泾河不过三日的路程。”白抚叹了口气，“可惜，他收到的战报文书是裴澈将军大获全胜，击退浑哒后率兵前往青州与流寇对抗。”
“所以他去了青州？”裴千兮看着谢璟玄的双眼。
“对。”白抚有些惋惜，“在他去青州的路上才收到泾河兵败的消息，但当时已过去两日，待他回头赶到泾河时整整七日，七日时间足够浑哒调整恢复军队，他们一举攻破城门，泾河城彻底沦陷。”
“虽然后来谢璟玄带人围了浑哒军队，可是城内已是血流成河，尸骸遍野。”白抚嘲讽一笑，“谢璟玄就算有战无敌手又怎样，还不是被人耍得团团转。”
裴千兮没想到她一直寻找的真相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被人道出，当年也曾流传父亲通敌，故意放浑哒进城的流言，却被谢璟玄故意拖延意欲谋害父亲的流言压过。
后者更胜一头，久而久之流言成真，也再没有人提及通敌之事，对父亲的看法多是同情和敬佩。
裴千兮心中有一道声音不断提醒自己，当年的流言是谢璟玄让人放的，而谢璟玄这么做，是为了维护父亲的身后之名。
她错怪他了。
“你可知当年送假文书的幕后指使是谁？”谢璟玄沉声问，当年将假文书交给他的那人在他收到真正的文书时拔剑自刎。
他尤记得当时的心情，知道自己中套后恨不得将那具尸体碎尸万段。
“我只是一介乡野书生，怎知幕后指使是谁，不过这其中少不了裴耀的助力。”白抚笃定道，“裴耀是如何独揽上京裴府家产，其中缘由恐怕只能由你们裴家人才能查出。”
裴耀，真是她的好二叔，裴千兮靠在谢璟玄肩上，无力道：“依我二人如今的境地，别说去查裴耀，能不能活着走出无定山庄还是个问题。”
白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其实他们不是第一次捆我来，我之前就被抓过一次，后来跑了，知道有条路可以直通山脚抵达平城。”
“你知道路，刚才为什么不说？”裴千兮恨恨道。
“我们见面不过两次，哪知道你们是什么人，贸然跟你们说了路，你们把我灭口怎么办？”白抚道。
裴千兮余气未消，气鼓鼓道：“现在你就相信我们不会灭口了？”
“相信。”白抚笑了笑，“我将路线告知你二人，一会儿带你们出山庄。”
“多谢。”谢璟玄道。
“……”
出了关押他们的小屋，白抚在前带路，庭院无人看守，两人跟在他身后，白抚轻车熟路，裴千兮跟着他有种逛自家后院的错觉。
一路上遇着不少梧桐树，春意盛浓，梧桐枝繁叶茂，隐约得见夹杂在其中的花苞，大约再过个十来日，便能见着满树拥簇的粉白花。
白墙青瓦，雅木檀香，无定山庄内实在称不上奢华，却是清冷古香。
她好像在什么地方见着过这类装潢。
谢府，她和谢璟玄所在的院落中似乎就有一棵梧桐树，裴千兮回头看他。
谢璟玄比她发现得更早，无定山庄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似乎都有谢府的影子。谢璟玄抿唇，握紧裴千兮的双手，不动声色地打量白抚的背影。
他可以确定此前并未见过白抚。
白抚指着不远处的白墙，“出口就在那里。”
裴千兮抬眼望去，白墙四周爬满绿藤，墙角落有一扇被绿藤环绕的木门，若是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
白抚上前，伸手拉开木门，回头道：“下山的路你们且记清楚，平城山险峻，一个不小心很可能遇着悬崖断路……”
哗！
随着白抚拉开门，门外一个身着灰衣的男子倒在白抚跟前。
他原是背靠着门，此刻面朝着天，正好对上白抚想要杀人的目光。
“二爷！”灰衣男子瞬间爬起来跪下，磕了两个响头，“二爷我错了，我不该偷懒。”
裴千兮：“……”
谢璟玄：“……”
白抚：“……”
临门一脚杀出个程咬金。
裴千兮还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把这场戏演下去，只听得跪着的那人又一声惊呼。
“谢璟玄！”灰衣男子指着白抚身后的谢璟玄，“谢璟玄怎么在这？”
“你说他是谁？”白抚捏着灰衣男子的衣领。
灰衣男子有些喘不过气，他道：“大都督谢璟玄，前几日他骑马成亲，我亲眼见过，不会认错的。”
“谢璟玄？”白抚嗤笑回头，“好一个嗜血煞神，谢大都督竟有如此雅兴来我无定山庄做客。”
一股被人戏耍的愚弄感自白扶心中升起，他唏笑道：“传令。”
灰衣男子从腰间掏出骨哨。
刺耳的哨声在无定山庄回响。
人群自四周涌上，谢璟玄挡在裴千兮身前。
云翳挡住日光，空气霎时沉凝，气氛直转而下。
领头的大胡子啐了口唾沫，恶声道：“谢璟玄，当朝大官啊，他的人头可值不少钱。”
话音未落，周围人哄堂大笑。
“他们想要你的人头呢，你给不给？”裴千兮嘴角上扬。
谢璟玄森然一笑，“得看他们有没有命来拿。”
谢璟玄身形一闪，对着大胡子的门面踢去。
大胡子眼前划过道凌厉旋风，逼得他连连后退，腰间一轻，站稳脚步后他的佩刀已在谢璟玄手中。
谢璟玄手指拂过刀锋。
“好刀。”谢璟玄如实说。
此刀制作所用的玄铁乃是大魏极为稀有的材料，其所锻造的盔甲对于普通刀剑而言可谓坚不可摧，同样以玄铁制作的刀剑可劈开普通盔甲。
玄铁价值不菲，放眼望去，无定山庄皆人手一柄。
谢璟玄不将人放在眼中的模样激起了大胡子的愤怒，他大吼一声，抽过身旁人的佩刀向谢璟玄劈去。
寒刀相击发出脆响。
大胡子手臂震得发麻，他自认为力大如牛，可没想到谢璟玄力气比他还大。
“妈蛋。”大胡子骂了声，“一起上。”
裴千兮和谢璟玄侧身而站，她赤手空拳，正想着从何处夺来一把刀，手中一沉，谢璟玄将刀放在她手里。
两人对视，默契地向两边分开。
寒刀沉重，对于裴千兮而言有些吃力，刀锋自斜上方而去，眨眼间带出一片血花。
回头时谢璟玄身侧倒下了一片，他速度极快，出手即是毙命，站在外圈的白扶也没能看清他的刀法。
白扶接过手下递来的箭矢，抬手对准谢璟玄。
“小心！”裴千兮出力将寒刀甩出。
锵！
箭矢距谢璟玄发梢仅毫米，被寒刀折断掉落在地。
“崔初黛。”谢璟玄见失了寒刀的裴千兮逐渐落入下风，刀锋斜扫，斩断挡在身前的人头颅。
闻声赶来的山匪越来越多。
谢璟玄抓住裴千兮的手，把人护在怀里，突然道：“断云。”
断云和竹子身披着山匪的灰衣，自人群中跃出，为二人劈开一条路。
几人退出无定山庄，奔至林间，惊得林中鸟儿扑腾羽翅朝着天空飞去。
白抚站在人群中，再度举起箭失，他目光凶煞，箭尖对准裴千兮。
箭尖划破空气，夹杂在混乱的脚步声中。
待那响声被两人察觉时，箭尖已近在咫尺。
谢璟玄下意识向裴千兮扑去，箭矢稳稳插在枯死的树干上，两人脚步一滑，顺着斜坡向下滚。
“主子！”
断云和竹子一回头两人便不见踪影。
“引开他们。”断云咬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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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喊声和刀声渐渐模糊。
谢璟玄手护着裴千兮的头，将人紧紧拥在怀中。
嗒，嗒……
乌云积攒团聚，雨水滴在眉心。
两人在草堆中滚了几圈后停下。
裴千兮睁眼，一路向下滚时听到谢璟玄的几声闷哼。
“你受伤了。”裴千兮手指抵在他脖颈侧，雨水冲刷着血痕，“是箭伤。”
谢璟玄方才虽将她扑倒，可是自己却被箭尖划伤。
“麻药。”谢璟玄抬了抬手，一股酥麻感开始席卷全身，“他们在箭尖上涂了麻药。”
裴千兮抬眼，乌云笼罩整个平城山，大雨不断扑打着林中的树叶，在寂静的山林中发出骇人的响声。
“他们随时会赶来，我们得离开，你还能走吗？”裴千兮把他的手担在自己肩上，借力让他起身。
谢璟玄一笑，雨水沿着他下额滑落，“走得动，只是得累着夫人了。”
裴千兮侧头，他身上定不止这一处伤，此刻还强撑着，裴千兮心头一酸，一种苦涩的情绪蔓延。
眼尾泛红，泪水混着雨水无声滑落，她道：“走吧，谁让你是我夫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