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闪电交错，大雨倾盆而下。
雨夜漆黑，白抚撑着伞，闪电划过，照亮他单薄的背影。
“二爷，雨太大，林中留下的脚印冲刷得差不多了。”山匪搓了搓雨水浸湿的袖子。
握着竹柄的五指骤然缩紧，白抚转动手腕，短刀从竹柄中滑落。
刀尖擦着脸侧划过，山匪扑通一声跪在泥水里。
“麻药只有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内找不到谢璟玄，提头来见。”白抚道。
雨水在泥土中飞溅，林中两道身影缓缓而行。
谢璟玄看上去劲瘦，身体重量可不轻，大半个人挂在裴千兮身上，她不得不一点点挪动。
这样走下去不是办法，裴千兮朦胧睁眼，借着闪电划破天际带来的光亮寻了处草丛。
脚下一空，两人齐齐摔入泥坑。
谢璟玄垫在裴千兮身下，粗重的喘息声落入她耳中。
林间再度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裴千兮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来人了。”
她看了眼谢璟玄，与其冒着两个人被发现的风险，不如她去将人引开，以谢璟玄现在的状态，落入白抚手中定要遭不少罪。
谢璟玄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手臂一揽将人禁锢在身上。
草丛四周是低低的灌木，挡住两人所在的泥坑，泥坑之后又是一段险峻的断崖。
雨势渐小，天空恢复如墨般漆黑。
脚步声逐渐逼近。
泥坑狭窄，裴千兮错失了将人引开的良机，只能覆在谢璟玄身上，头埋在他颈窝里。
谢璟玄半泡在泥水中，却能感受到裴千兮身上的暖意，湿衣相贴，她温热的呼吸在脖颈处缠绕。
谢璟玄眯眼望向天空，黑暗遮掩彼此的心照不宣，过于贴近的心跳又将其彻底暴露。
近在眼前的脚步声一顿，草丛上映着刀锋的寒光。
两人同时屏住呼吸，裴千兮已经做好与人殊死一搏的准备，搭在她腰间的手臂以一种强硬地姿态不让她动。
“小心些，那边是断崖。”
“知道了。”
寒光乍现，再进一步便是深不见底的断崖，地面湿滑，山匪抬着刀随意摆动了两下后退去。
脚步声在耳旁环绕，白抚派了一波又一波人搜查。
眼看着晨曦即将探出天际，有人叫嚷着回去复命，毕竟雨淋了一夜，衣裳湿答答挂在身上，谁也不好受。
叫嚷声渐远。
“他们走了。”裴千兮低低道。
谢璟玄微微动了动手指，麻药的药效似乎已经退去。
裴千兮手撑在谢璟玄两侧就要起身，僵持了许久的手臂有些泛麻，她手一滑，再次跌在谢璟玄身上。
谢璟玄一声闷哼。
唇轻触他的脖颈，鼻尖是淡淡的血腥味，裴千兮想起谢璟玄脖颈上的伤口，她坏心眼地用鼻尖抵了抵谢璟玄，抬头问：“麻药药效过了吗？”
谢璟玄看着她雾蒙蒙的双眼，鬼使神差地道：“没有。”
“药效居然这么长时间。”裴千兮看了看天色，“天还没亮，他们没走多远，干脆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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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找到？”白抚坐在堂上，他一夜未眠，依旧穿着昨日的青衣。
“二爷，兄弟们将几条路都搜了，连片衣角也没见着。”跪在堂下的山匪打了个冷颤，“他们说不定跌入悬崖，早死了。”
门外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大胡子一瘸一拐黑着脸来到白抚跟前，他大腿上绑着纱布，面上既羞愧又恼怒，抱拳道：“二爷，大爷传消息，今日回来。”
白抚眼底浮现喜悦，起身道：“大哥回来了。”
大哥行踪不定，常年在外游历，也亏得无定山庄是他一手建造，因着这份挂念不时回来。
“二爷，那谢璟玄的事……”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白抚脸色一沉，下令道，“去崖底搜。”
大雨过后的平城山中云雾缭绕，雾色似薄纱裹挟着树梢，草间的雨水滑落，滴在土里再无踪影。
裴千兮竭力把谢璟玄从泥坑中拖了出来，让他斜靠在树干上。
“你怎么样？”裴千兮手背抵着他的额头，感叹他身体强硬，在水中泡了一夜也没烧起来。
夜色中尚未察觉，谢璟玄一袭白袍溅上泥渍，似枯枝在风中摇曳。
“还好。”谢璟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裴千兮左右打量，伸手解他的腰带，手腕被人捏住，裴千兮无所畏惧地盯着那双墨眸，“让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谢璟玄眼眸维阖，道：“手能动了。”
“药效过了？”裴千兮眼中满是疑惑，“前一刻你才跟我说你动不了，怎么现在又能动了？”
谢璟玄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恢复正常。
“谢璟玄你故意的。”裴千兮揪着他的衣领，天知道谢璟玄有多重，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运到这里，结果人家早就能动了。
谢璟玄神色淡淡，泰然自若道：“刚才动不了，现在能动了。”
他撑着树干起身，面对裴千兮，无视背上伤口火辣辣地疼，看裴千兮犹疑不定的样子，补充道：“真的。”
裴千兮试图绕道他身后，结果被人拦了下来，推搡着向前走。
“此地不安全，快走。”谢璟玄道。
裴千兮看他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暂时放弃看他后背的打算，出了平城山再同他算帐。
雨水冲刷过后山道若隐若现，两人一路向下。
行至崖底时裴千兮脚步一顿，蓦地抬头看向悬崖。
断崖上悬着一棵松柏，松柏自崖缝中长出，枝干不似寻常松柏那般壮实，却能在狂风暴雨中活下来。
她环视四周，此地正是她上一世的身亡之地。
上一世的一幕幕在脑中浮现，为她挡刀的丫鬟，追杀她的山匪，跳入悬崖时的绝望……
裴千兮痛苦闭眼，泪水顺着脸颊滴下。
“怎么了？”谢璟玄抬手为她拭去泪水。
裴千兮没说话，濒临死亡的恐惧席卷全身，她上前环住谢璟玄的腰，略带凉意的温暖让她确信这并非梦境，她还活着。
她似在害怕，谢璟玄将人往怀里带了带，手掌轻轻拍了拍她，放轻语气道：“别怕，我在。”
裴千兮身形一僵，抬眼茫然地看着他，上一世她孤身一人，所有的委屈和害怕被她藏在黑夜中慢慢消化，无人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她缓缓道：“谢璟玄，其实我不是……”
“他们在那！”有人高喊。
裴千兮回头，山匪迅速围了过来。
谢璟玄眸色霎时寒凉，一场恶战避免不了。
两人交换眼神，默契地将身后交给对方。
“主子！”竹子兴奋的声音传来。
他和断云找了一夜都没找到谢璟玄和裴千兮，心中急得火急火燎，此刻见了人恨不得扑过去大哭一场。
断云取下佩剑，隔着人堆朝谢璟玄扔去。
谢璟玄接过佩剑，寒声道：“护好夫人。”
人群一拥而上，刀光剑影间血雾横飞，落在谢璟玄的白袍上，似枝头点点红梅绽放。
疾风来袭，冲在最前方的人已然倒下一片。
谢璟玄一手持刀，一手握剑，长刀刺入泥土，翻转间带起泥浆，糊了身前人的双眼，他手握刀柄疾步向前，长刀割下人头，长剑断人双手。
山匪见他如此狠绝，不禁连连后退，对方出手又快又恨，刀刀致命，一时间没人敢上前，转而向裴千兮他们涌去。
竹子握着剑挡在裴千兮身前，断云抗着刀与山匪撕拼。
山匪一个接一个步步紧逼，竹子护着人的同时出剑有些吃不消，回头看裴千兮时被山匪抓住机会。
长刀下落。
竹子躲闪不急只能闭上双眼，肩上一沉，预想中的疼痛并未来临。
裴千兮一手撑着竹子的肩，翻身跃起，一脚踢在刀身上，连刀带人被她踢了个踉跄。
那人还没看清裴千兮的脸，人头已经在地上滚了几圈。
谢璟玄眼里杀意未退，提着刀踹了一脚无头尸，尸体直直向前砸在地上。
“撤，撤吧。”
还活着的山匪颤声道。
谢璟玄冷笑，“这可由不得你。”
长刀挥出，对着人脸砸下。
嘭！
一柄短剑猛地砸在刀身上，带偏刀身重重插在土里。
“刀下留人。”
不缓不急的声音自人群后而来。
闻声，谢璟玄眸色暗沉，抿着唇线，背脊紧绷，握着剑的手指微微颤抖。
直觉告诉裴千兮，谢璟玄发怒了。
竹子看向断云，无声道：主子怎么了？
断云摇头，他跟在谢璟玄身边多年，谢璟玄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他实在不知道什么事能让他失控。
说话那人仿佛感受不到谢璟玄周身弥漫的杀意，微微叹气道：“杀气太重。”
“大爷。”余下的土匪纷纷在此人跟前跪下。
“他是土匪头子？”竹子惊诧。
这人一身青袍，一支檀木簪随意挽在脑后，余下墨发披散在肩头，眉宇间流露着与世无忧的清冷，整个人散发着一尘不染的气息。
他目光掠过谢璟玄，落在裴千兮身上。
被人打量的感觉有些熟悉，裴千兮带着不解与他对视。
片刻后，裴千兮眸中透着不可置信，猛地看向谢璟玄。
他的眉眼像极了谢璟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