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夜路奔波，几人趁着夜色自平城山赶回上京。

    裴千兮上了马车后便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已入了上京。

    她枕在谢璟玄腿上，迷糊睁眼问，“什么时辰了？”

    “寅时。”谢璟玄一夜未眠，“让竹子先将你送回谢府，我稍后去午门。”

    “寅时。”裴千兮尚有些晕乎，她重复了一遍，片刻后道，“直接去午门吧，我和竹子等你下朝。”

    谢璟玄低头，手指将她的碎发拢至耳后，他凝着耳垂上挂着的白玉耳坠，光泽照映她逐渐泛红的耳垂。

    “主子，我们去？”竹子小声询问。

    “去午门。”谢璟玄道。

    “不对。”裴千兮起身，手趁机在谢璟玄的青袍上滑了滑，“你穿这身去上朝？”

    谢璟玄神色恹恹，“车里备了朝服。”

    裴千兮啧啧称奇，去了趟平城山，谢璟玄仅有一日未上朝，她手指戳着谢璟玄眼下的乌青，“你连夜回京上朝，韦相知道了都得赞你不辞辛劳。”

    谢璟玄抓住她胡乱戳的手，淡淡睨了她一眼，“夫人可否为我更衣？”

    两人虽然已成婚，但除了新婚夜这厮醉酒后与她亲昵外，伺候更衣这种夫妻间的事，两人还没做过。

    “罢了，夫人不会，我自己来就好。”谢璟玄道。

    “谁说我不会。”裴千兮拉住他欲解腰带的手。

    谢璟玄闻言侧身，昏暗淹没中的唇微微上扬。

    他在平城山穿的是谢道湛的外袍，腰间仅系着一条素雅竹纹绦带，解开后长袍松散，顺着肩滑下。

    里衣背部浸了些鲜红血渍，裴千兮皱眉。他的伤口才上过药，一路上路途并不颠簸，怎又裂开了，想罢去脱他的里衣。

    谢璟玄回头，疑惑看她。

    “伤口裂开了，换药。”裴千兮道。

    她自问厚颜，可对上谢璟玄清白的眼神，再看她此刻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像个乘人之危的流氓。她轻轻咳了咳，抬手迅速把他的里衣剥下。

    “所幸伤口裂得不是很严重。”她边上药边说，“你忘了大夫怎么跟你说的，小心些。”

    好不容易换好药，裴千兮垂眸，谢璟玄肩宽腰细，肌肉线条流畅分明，又恰到好处，随着呼吸微微浮动。

    车厢内突然有些热，大约是没开窗的缘故。

    裴千兮扯过干净的里衣给他胡乱披上，手指触碰到他略带热意的皮肤，像是碰了滚烫的热水般轻触即回。

    谢璟玄一双墨眸中倒映着她手忙脚乱的模样，“夫人？”

    他声音中带着笑意，裴千兮听了有些羞恼，心想这厮不会是故意的吧。她伸手拢好他的里衣，顺势坐在他腿上，“笑话我？”

    谢璟玄没说话，她手捧着谢璟玄的脸，欺身压上去。

    谢璟玄眯着眼看她，鼻尖相抵，呼吸交缠。

    裴千兮看他脸颊逐渐染上绯红，心中得意。下一瞬，腰被他一手箍住，谢璟玄扶着她的墨发。

    窒息和热气密密麻麻笼罩过来，裴千兮难以呼吸，眼中快速充盈泪花。

    直到马车稍有停顿，竹子在外小声提醒，谢璟玄才将她放开。

    裴千兮脸上红得厉害，一双明眸湿漉漉地看着他。

    谢璟玄转过脸，不再去看裴千兮，他声音有些沙哑，“罢了，我自己来吧。”

    竹子蹲在车辕上，见自家主子掀帘而出，平日那张十月寒冬的脸上带着春意，像餍足的猫儿。

    他有些好奇，想要问问裴千兮怎么回事，刚要开口便收到谢璟玄冷冷一记眼刀。

    “夫人累了，让她好生休息。”谢璟玄道。

    竹子瞪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点头。

    谢璟玄前脚刚走，回过神的裴千兮抓起案上的干粮对他的背影扔去。

    竹子：“……”

    不是累了要休息吗，这精力旺盛的。

    “竹子，去揽月楼。”裴千兮气愤道。

    竹子有些为难，看着官员们成群结队踏进宫门，“我们走了，主子出来后就没有马车回府了。”

    “让他自己走回去。”裴千兮伸出一只手拍竹子的肩，“放心，你主子不会责怪你，有事我担着。”

    “既然夫人这样说。”竹子眼中满是好奇和兴奋，留了匹马在原地，“我们走。”

    天光未现，揽月楼中烛火辉煌。

    “你们贺楼主呢？”裴千兮抓着一个小厮问。

    “你是谁，我们楼主日理万机，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小厮道。

    楼拐角漏出一片锦衣角，裴千兮余光扫了眼，笑道：“他贵人事忙，不愿见就算了。”

    她说着转身。

    “且慢。”贺霁锦摇着玉骨扇下楼，在小厮身边停下，幽幽道，“这位夫人是贵客，莫要怠慢。”

    裴千兮笑着摇头，“不敢当，不知贺楼主可有空？”

    贺霁锦带着人上去了，小厮望着裴千兮的背影，贺霁锦除了和裴家大小姐交情不浅外，还没见过和哪家姑娘聊得来。听他的称呼，这还是位成了婚的夫人。

    竹子抱着剑，警惕地盯着贺霁锦。他怎么感觉这位贺楼主看自家夫人的眼神和自家主子差不多。

    贺霁锦上挑的眼经过竹子，留下意味不明的笑。

    裴千兮推开门，屋内还坐了两人。她回头，见贺霁锦和竹子正目光交剑，无奈叹了声气。

    “竹子，你在此等我。”裴千兮道。

    竹子皱眉，看向里屋，见着韦锦凌后一顿，而后退到门边，“夫人有事随时叫竹子。”

    裴千庭没想到能见到裴千兮，激动起身，撞倒了桌上的杯子，杯子骨碌碌在桌上滚了一圈。

    韦锦凌指尖落在杯身上，在桌沿边稳住杯形，指尖一挑，杯身再度稳稳立在桌上。

    “他们知道了？”裴千兮大方坐下，抓过桌上的醉雪酿喝了一口。

    “费了我不少口舌。”贺霁锦在她对面坐下，“本该你说的话都让我说了。”

    “你真的是阿姊？”裴千庭看着陌生的脸，与记忆中的裴千兮并无一点相似。

    “连我都看不出，小混蛋，白疼你了。”裴千兮说着在他头上薅了一把。

    “我多大了，你别弄我头发。”裴千庭将她的魔爪拍开，满脸嫌弃。

    “贺楼主当日同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傻了。”韦锦凌笑道，“大魏从未听说过借尸还魂，这都能被你遇上，真乃奇人也。”

    裴千庭看着裴千兮的脸，实在难以接受当初揽月楼里将他护在身后的姑娘是他阿姊，他环手，“你和谢璟玄怎么回事？”

    他未入京时就听得些消息，谢璟玄为了官位权利害死他双亲，回京后更是在裴府下人口中得以证实。年少时对谢璟玄的那点憧憬和仰慕碎了一地，恨不得提刀冲去谢府为父母报仇。

    “害死父亲母亲的另有其人。”裴千兮放下醉雪酿，把她此行在平城山中遇到的事同三人说了一遍。

    三人脸色渐变。

    “裴耀他……”裴千庭起身就要出去找裴耀算帐。

    裴千兮一脚将他踹回去坐着，“你现在去找裴耀能做什么？”

    裴千庭握紧腰间佩剑，“我去杀了他。”

    裴千兮一敲他的脑袋，“杀了他之后呢，把自己暴露出来，好告知他背后的人你是案上一条待宰的蠢鱼？”

    裴千庭瞪她，不吭声，憋了一会儿才问，“他背后是谁？”

    韦锦凌毕竟是韦相的儿子，当着人面说人家父亲的十分不妥。裴千兮有些顾忌，抿唇看了眼韦锦凌。

    “但说无妨。”韦锦凌道。

    韦相让他自幼熟读圣贤，遵君子之行。他幼时崇敬韦相，以韦相为目标，克己知礼，尽力而为。后来却发现韦相并非他心中想象的那般正直伟岸，反而攻城谋算，深谙心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不止一次劝说，大魏需要为百姓着想的丞相，而不是为世家着想的丞相。

    韦锦凌叹气道：“我与他政见不同，你不必顾忌我，今日所言我半个字也不会说出去。”

    “韦相想要利用小混蛋，让小混蛋去西北和谢璟玄分兵权。”裴千兮言简意赅，“一旦西北落入韦相手中，世家于朝廷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裴耀可曾对你说过此事？”裴千兮看着裴千庭。

    裴千庭点头，“他让我尽快去西北。”

    裴千兮指尖在桌上轻点，庆幸自己今日来了揽月楼，若是让裴千庭稀里糊涂去了西北，还不知会生出何种乱子。

    “裴耀他敢算计我，西北我不去了。”裴千庭道。

    “不。”裴千兮道，“西北你要去，而且只有你能去。”

    裴千庭自小目光就随着参军去了，要真的困于上京，才是浪费他一腔热血。

    “谢璟玄短时间内无法回西北，时间长了西北众将必然再角逐出新的将领。”裴千兮对上裴千庭的双眼，“这个人，我希望是你。”

    裴千庭垂放在双膝上的手用力，他明白了裴千兮的用意，“好。”

    “什么时候出发？”裴千兮想了想，补充道，“你得以和谢璟玄夺权的名义去，韦相他们才会放心。”

    “现在就走。”裴千庭起身，向外走了两步，“文书裴耀一早就准备好了。”

    “此去艰难。”裴千兮没想到她和裴千庭才相认就要分开，有些不舍。

    裴千庭初生牛犊，为了让人信服，去军中只能从最低做起，任何功绩都得以命来换。

    裴千庭开门的手一顿，转身一把抱住裴千兮，“阿姊，保重。”

    “阿姊等你凯旋归来。”裴千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