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发髻散乱，握着刀柄的五指轻轻颤抖。
祇王抬手抓住她的裙摆，明黄的长袍被他揪得褶皱，祇王嘴唇翕动，无声道：韦书箐，你好狠……
祇王抓着长袍的手缓缓落下，无声地倒在血泊中。
祇王大势已去，殿中四处堆足尸身。
在场官员们无不为今日这场宫变心惊，不约而同地看向伫立于殿中的太后，谁能想到太后久居深宫，竟有挥刀杀人的勇气。
只是这份勇气实在令人存疑，毕竟祇王刚要说出幕后之人。
攸姑姑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太后，道：“太后受惊。”
太后揉捏着眉心，压住心中的不安。赵元诚杀了韦峘，世家势必面临群龙无首的境地，眼下最为紧要的是推选出一个能够镇住局面的人。
“来人，太后凤体欠安，带太后回寝殿休息。”位于身后的质帝突然道。
太后眉心一跳，猛地回头看向质帝。
质帝负手行至太后身旁，俯身低语，“幸苦母后了。”
质帝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站直身后眼中倒映着太后惊错的面容，似黑沉的漩涡吞噬人心。
与平日的清闲和慵懒不同，质帝正了神色，道：“谢璟玄救驾有功，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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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中祇王造反的事快速流传至上京大街小巷。
“听说了吗，太后才是泾河城开通互市，私卖玄铁给浑哒的通敌之人。”
“那可不，他们韦家把持朝政多年，左一个韦峘，右一个韦书箐，这些个顽疾不除，大魏迟早一日被他们霍霍殆尽。”
“没想到啊，当今孝道，仅仅废了太后关至冷宫，按我说，这等通敌贼人就该就地处决。”
“浑哒不正是得了她卖出去的玄铁，绕至西北来犯偷袭吗，西北的将帅不敌，吃了不少败仗。”
“别说了，当年裴澈将军之所以战败，不也是太后害的吗。”
……
冷宫清静，枯枝上站着几只鸦雀，无声地凝望着诺大的庭院。
“陛下驾到。”太监拖着细长的声高喊。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太监晃动拂尘挡去空中浮动的灰，脸上尽是嫌弃。
转头扬起笑脸，小心翼翼对质帝道：“陛下当心。”
质帝扫了一眼太监呈在半空的手，略过他跨进宫中。
“母后。”质帝轻轻唤道。
太后披散长发，穿着一身华贵的黄袍，无力地靠坐在榻上，眉宇间是挡不住疲倦之色。
哪怕在盛夏，宫殿中依旧散发着丝丝寒意，无需冰块也能令人感到阴凉。
质帝一如往日般亲切地在太后对面坐下，“母后何不让人为您梳妆。”
太后沉默，眼中再无往日风采，“你既杀了攸姑姑，又何必再派人来。”
“攸姑姑怂恿母亲通敌，罪无可恕，杀了她是为母后好。”质帝面露难色，继而捎上温情，“母后何必为一个奴婢疏离我们母子间的情分。”
太后似乎听到了有趣的笑话，指尖拨弄着垂在衣襟前的长发，“哀家正是高估了你我二人的母子情分，才落得如此下场，谈何疏离。”
“母后。”质帝怀中藏着几卷画，他抬手让太监们守在门外，将其中一幅画放置桌上推展开。
太后抬眼，画中景象尽收眼底。
大猫凭着自身优势攀到了墙垣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地上的小猫，小猫爬不上去，只能伸出短小的爪子在墙壁上留下一道道划痕。
质帝的画功很好，两只猫儿的神态都画得那么传神。
太后一直以为他是大魏最有天赋的画师，没想到，他同样是大魏最有天赋的帝王。
质帝接着展开另一幅画，画中的大猫从墙上跌落，小猫踩着它的身体攀到了墙垣之上。
“母后可知此乃何意。”质帝笑问。
太后不说话，质帝自己答道：“高处不胜寒啊。”
他挥袖扫落两幅画，将最后一幅展开。
“此乃我大魏江山图。”质帝饶有兴致地盯着画卷，他笑得像个见了宝物的孩子，手指以上京为出发点，沿着整个大魏绕了一圈，最终落在秦州上，“母后可知怀彻去了何处？”
太后指尖微动，盯着质帝指尖下的秦州，泾河城外便是浑哒。
“看来母后知道。”质帝枕着手臂趴在桌上，“母后可知我为何放他回去？”
阳光西垂，一日之中仅有这么一刻能够透过窗沿照进冷宫，正巧落在质帝的身上。
光线笼罩着质帝的脸，模糊了他带着暖意的笑，令人察觉不到他笑容之下的无情。
“西北的王只有一个。”质帝悄悄道。
宫门再度合上，质帝带走了为时不多的日光，太后起身，踩着地上的画卷向远处走去。
这几日，上京中不断收到自西北传来的急报。
质帝翻动着案上的奏折，纸张翻动时带着轻微的刷刷声。
“诺大的祇王府，只抄出一百多万两白银？”质帝声音平缓。
薛中承无奈道：“回陛下，祇王早将白银投入秦州，那些银子在秦州四散开，早已不归于祇王名下，臣就是想追也追不回来啊。”
“太傅有何见解？”质帝轻合上奏折，对默不作声的崔老太傅问。
“陛下，西北战事吃紧，国库空虚，年底前若凑不够军饷，前方战事必然不利。”崔老太傅道，“祇王的家产应当系数上缴，可以对战事稍作缓解。”
“一月前陛下派人封锁泾河城互市，断了浑哒的玄铁，此乃明智之举，可西北终究缺少足以号令大军的主将。”崔老太傅一顿，“臣以为，陛下当派适合的人去。”
质帝扬起嘴角，面上依旧天真，眼中却闪过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微光，“你们认为谁去合适？”
一众文臣噤若寒蝉，沙场无眼，自然是轮不到他们去。
质帝看上去温和无害，为人处事谦逊退让，却令众大臣捉摸不透他真实的想法。比当初太后掌权时还要难对付，贸然推荐人选只怕引得帝心猜忌。
“臣愿请命前往西北。”谢璟玄向前一步道。
一众大臣们暗中相视，皆没说话，谢璟玄本就是西北的主将，以胜败而论，派他前往西北最为适合。
但谢璟玄放归西北的同时也存在着隐患，太后退回后宫，当今掌权不久，若是他日谢璟玄拥兵不回，于赵家江山而言便是莫大的威胁。
朝上一片寂静，气氛沉重。
“朕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质帝言辞坚定，“朕相信谢璟玄。”
谢璟玄抬眼，看到高坐在龙椅上的年轻帝王，他沉声道：“臣定不负陛下厚望。”
下朝时，崔老太傅并着谢璟玄一道出午门。
“孙婿有一事请求祖父。”谢璟玄弯腰对崔老太傅道。
崔老太傅捻了一把白胡，“你若平安归来，便不用求什么。”
“孙婿明白。”谢璟玄道，“正如我当初求娶她时所说，我若出事，会送她至安全之地。若真有这么一日，还望祖父将此话转告于她，不要让她来找我。”
崔老太傅仰头，看向北方的天空，“老夫尽力而为。”
“多谢祖父。”谢璟玄道。
谢府。
断云带回青刃，经过几月的修养，青刃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
芋儿不知青刃身份，只当她是小姐新寻的护卫，见青刃瘦得厉害，不时给她塞些糕点。
“断云和竹子留下陪你。”谢璟玄系着腰带道。
“不。”裴千兮想也没想就拒绝，“断云和竹子我都不要，让他们跟着你去，我有青刃。”
裴千兮看向窗外，断云站在青刃身前，偏着头同青刃说话，耳畔捎上薄红。
青刃眸光冷冷，却不时在断云脸上打转。
在谢璟玄开口前，裴千兮先道：“此番浑哒进攻凶猛，像是早有准备。”
她言语中不自觉地流露着担忧，谢璟玄闻言道：“夫人可是担心了？”
“你要是敢不回来，我立刻改嫁。”裴千兮粗暴地抢过他的腰带，狠狠一勒。
谢璟玄若有所思，继而长长叹了口气，“想来夫人已有打算，为夫也就放心地去了。”
“谢璟玄。”裴千兮起身拽着他的衣领，恶狠狠道，“我同你一起去。”
谢璟玄环着她的腰，压下眼底的克制，俯身在她唇上轻轻落下一吻，“夫人保重。”
谢璟玄松开她，带上头盔跨出房门。
门外的断云和竹子早已等候多时。
竹子略带稚气的脸上隐隐浮动着兴奋，一眼看到谢璟玄身后眼眶有些微红的裴千兮，他道：“陛下亲封主子为镇国大将军，率领上京的三万禁军前往西北，夫人你放心，主子定会凯旋。”
断云敲了敲竹子的脑袋，“就你话多。”
“走吧。”谢璟玄道。
裴千兮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真到了分别的时刻，还是忍不住挂念。
芋儿站在裴千兮身侧，“小姐想随姑爷一起去吗？”
“去不了。”裴千兮摇头，她何尝不想同谢璟玄一同征战西北，可是如今高坐皇位的是质帝，幼帝手中尚未握稳重权，怎会让谢璟玄了无牵挂地前往西北。
她留在上京，质帝才会放心地让谢璟玄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