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握着父亲的手，眼含热泪，“谢郎君体谅。”

    父亲给她递手帕，“应该的，我们是一家人，不可相互伤害，也不能过于偏袒。”

    母亲擦了泪，贴心地问道：“看你这样发火，可是朝堂上又有烦心事了？”

    父亲叹了口气，“还不是北边的契丹和蹊族。”

    准备转身离开的我，又留下来打算听父亲讲讲时事。

    他坐回主位上，喝口茶然后说，“之前孙大都督冒险勇进，被蹊族首领李大甫杀得片甲不留，带队将领被俘后均被杀，仅有几名英勇将士侥幸突破重围，逃了回来。这冷陉之战大败，让我们在北边愈加被动。”

    “眼看天气渐冷，他们又集结兵力准备南下掠夺了。也不知新上任的宋大都督能不能挽回局面，救百姓于水火啊？”

    母亲点了点头，“北边这几年确实是闹得凶，时战时和。太上皇不也下令让圣上巡边，加强边防了么？”

    父亲应和了一声，有些无奈地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双方换了首领，局势就随之转变了。但这北边之患也不是一两年了，希望能有解决之法吧。”

    父母简短地聊过以后，天也入夜了。毕竟还有幼弟等着，母亲便带我回房了。

    “伤处现在还疼么？”母亲轻声问。

    “上过药就不疼了。”

    她把我搂进怀里，“你说说你呦。顾得了弟弟，又顾不上自己。无论你们谁有事，娘亲都心疼。”她将我从怀里扶出，“就用赔款的钱，招一名小侍卫专门保护你们吧？”

    我看着娘温和的眉眼，“就为这件事，有必要么？”

    母亲拍拍我的手，“当然有必要，家里奴仆也算不上多，放心去挑。”

    不久，管事的周叔就通知我去选人。一排七八个高矮不等的少年站在家中凉亭内，牙婆见人就笑，“小娘子来啦。我先给你介绍，看中哪个你留下便是。”

    那些高个或年龄稍大的，要价都高，听得我直皱眉。

    牙婆看我脸色，斟酌了会，给剩下的矮个子稍微压了些价。“你再看看这位，健康干净。他名叫陈二虎，今年十岁了。家里是务农的，因为弟弟妹妹多，又有个看病需用钱的，这才被卖为奴。”

    又对着那少年说，“别傻愣着，快跟小娘子打个招呼。”

    二虎这才敢抬头，不再盯着地上那双云头履。“呃，小娘子，上午好。”他面前的女孩十岁出头，穿着交领大袖宽摆襦裙，肤色白皙，一双亮瞳黑白分明，这就是没吃过苦的人吧。

    他打过招呼后，女孩噗嗤一声笑了，此刻看她就像树上结成的一串小果子，随风轻摆逗弄着人。

    牙婆看气氛不错，趁机说道：“这孩子不贵，七两。”

    辛寄云眼睛瞪大，“还七两？就三两！”

    “哎呦，哪有这么砍价的？”牙婆赔着笑，实在是认同不了。

    “一个壮年男仆都不过十两。这小孩黑黑瘦瘦，年纪又小，干不了重活。养大了，也不像婢女能生子。”听到她这么说，二虎窘迫地低下了头。

    “三两还是太少了，底价五两。”

    “那你把人领走吧。”双方继续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好歹这也是个男孩，我们各退一步，折中取个四两怎么样？”牙婆劝道。

    “赎买费加介绍费合共四两，不成就免谈了。”辛寄云坐着喝了口茶，干脆道。

    牙婆被逼得直抚掌，“辛小娘子也太会持家了，就按你说的吧。”

    交钱立券，手续办完后，大家都舒了一口气。

    “你叫陈......二虎？是不是家中排第二，属虎啊？”辛寄云边打量着他，边问道。

    “回小娘子，是的。我上面还有个大哥，名叫陈大富，还有弟弟妹妹——”。他低着头老实回答。

    “哎，打住。我大概问问，好给你起个新名字。你觉得‘陈卧山’这个名字怎么样？”

    他看了辛寄云一眼，小心翼翼地回复：“小娘子高兴就好。”

    “别答应得这么勉强，这新名字可是有讲究的。生肖虎，雅号‘山君’，虎卧于山，就有了依靠。”

    ‘有依靠’三个字一入耳，就在他心底泛起涟漪，“叫‘卧山’好，以后我就叫这个名了。”起了新名字，周叔就把人带下去熟悉环境了。

    母亲听闻以后，显得很吃惊。“你用四两买了个十岁的孩子回来？就这你能指望他干什么，当你的玩伴？”

    我牵过她的手撒娇：“娘亲，你听我解释。年龄大些的太贵了，赔的三两银子根本就买不起。”

    母亲还是不解，“那你就回来找我要钱。何必自己贴钱买个小娃娃回来？”

    我有些着急，“哎呀，娘。小也有小的好，老实听管教。要是买个大的还会武，欺负我怎么办？”

    母亲终于妥协了，“这话听着倒有几分歪理，否则叫我怎么跟你父亲说呢。既然这样，把人带上来给我看看吧。”

    浓眉圆眼，肩阔背挺，倒是个精神小子。母亲转头对我露出微笑，然后问他：“你如今在府里做什么呢？”

    卧山老实回答：“回池娘子的话，我现下无定职，只是跟着周管事打杂。”

    母亲坐在卧榻上，显得气定神闲，“本来我是要为女儿招侍卫的，你会武嘛？”

    卧山低眉敛目，“我.....不会武。”

    意料之中，显然是个什么也不会的小娃儿。不过有钱学武，也不至于被发卖为奴了吧，想到这，她也有些不忍心了。

    “这样，我女还小，你就先做她的书童伴读。除了上学堂的时候，你在府内要跟周管事练好基本功，打好基础，明白吧？”

    这完全是他力所能及的事，卧山感到惊喜，忙答应下来。他抬头看了榻上的夫人，身着素色花底裙，慈眉善目，果然小娘子母女都是好心的人。他殷切地问：“池娘子还有别的吩咐吗？”

    母亲回复：“要是还有余力的话，还是跟着年长的干些杂活，过几年再看看怎么安排吧。”然后就让人下去了。

    时间过得真快，卧山都已经入府一年了。我和长姐、卧山如常上下学，在去学堂的路上，卧山背着我二人要用的书籍用品，长姐在后面驱赶他，被追上了又挨长姐打。

    “好了好了，长姐，你别捉弄他了。他帮我们背包又跑腿，已经够累了。”

    辛寄春的身量在三人中最高，她穿着好看的碧水花底裙，表情有些不以为然，对卧山说：“你为什么总喊我‘辛大娘子’，不喊她‘辛小娘子’，辛小、心小，她的心眼最是小。”

    说着就伸手揪他的耳朵，“以后你就喊她‘心小娘子’，听见没有？”

    卧山护着耳朵连连求饶，但是并没有答应。说起这事，寄云的脸上露出了不自觉的笑意。

    又过了几个月，放学路上我跟卧山商量，“重阳节学堂放假一天，我们去参加登山活动吧？”

    寄云甚少锻炼体魄，他有些奇怪地望向她，“小娘子怎么突然有兴趣登山了呢？”

    我神色飞扬，“那肯定是因为有利可图啊。今天的登山活动是由礼部举办的，只限十四岁以下的官家子弟参与，而首个登顶的，奖赏五十两银！”

    他眼睛都瞪大了，“这么多啊？”

    “是啊，你答应与我同去的话，我就跟父母讲了。”“行。”

    那天我穿着便于行动的胡服，把卧山看得直乐，说我像个小郎官。辰时正，参与的人陆陆续续来到山脚的昭阳门，小吏点人数后，看到得差不多了，就开始第一关‘投壶’。

    与我一组的是个穿襦裙的姑娘，她无意爬山，一人十箭她投中五箭。我胜，得以继续向前。

    爬到半山腰出现了第二关‘藏勾’，一群统一服装的宫女双手握拳，让我们猜谁的手上有东西。我想必定是安排一个善隐的人来拿钩，大多数的宫女都轻松自如地跟孩子们互动，我仔细观察着剩下的几人。

    终于发现了其中一名有端倪，她手臂自然垂于身侧，看似手里并无东西。可是她却忍不住观察身边其他人的反应，生怕被人发现自己不同的样子。

    卧山在身旁问：“小娘子，你看出来是谁了吗？”我回：“别着急，快了。”然后走到那名宫女身前，盯着她的手，握拳也松，难道不是她？我忍不住想伸手，却听到她出口阻拦：“小女，只能眼看，手勿动。”

    我对卧山招呼，“快来，就是她了。”这一关淘汰掉的人多，剩下的二十来个人可以继续上山。爬到一段较为平坦的亭台处，又出现了第三关‘升官图’。我正感到有些吃力，刚好借着游戏时间休息一下。

    与我对阵的少年，他慢条斯理地掷骰子，明明没有多少策略可言，还要在走棋前摇头晃脑地思索一番，真是对我心态的极大考验。既如此，我让卧山来揉肩捶腿，看看是谁玩过得谁。

    终于我的棋子先落在了中心的太师位，少年也非常有风度，拱手一拜才离开。先赢的人可以先出发，我片刻不停，直接向山顶冲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