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爬山已经力有不足，她小脸煞白，呼吸急促。卧山实在看不下去，“累了就休息会吧。”

    “不用，现在停下就前功尽弃了。”

    被拒绝后，他有些颓丧，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此刻在山顶的皇帝等人，看到这边热闹，十来个佩戴茱萸的小孩争相上山，场面显得活泼有朝气，跟身边人笑道：“看看，这跑在第一的竟然是个女娃娃”。

    等到烽火台，礼部司郎中笑迎她们，“恭喜小娘子首个登顶，来喝杯菊花酒吧。”

    我喘过气来，喝完酒放下杯，才开口说话：“谢谢郎中，请问赏银可以发放了么？”

    “哦，不急不急，来登记你的年龄、出身先。”

    “我今年十三，家父是兵部职方司员外郎辛景初。”

    礼部司郎中记下了信息，解释道：“赏银是年终发放给你父亲的，你小小年纪怎么好拿这么多钱？”

    听了这话，我真是既愤怒又失望，但是又不好为此与他争执，只能之后再想办法，不能耽误下山。

    下山路上可以俯瞰骊山的亭台楼阁，此刻我无暇欣赏这份美，只觉得腿抖得不听使唤。卧山走在前面，显得从容又轻松。我不想开口叫住他，自己扶着栏杆一步步向下挪，没过多久我就踩空滑倒了，臀部先着地，腰也重重地磕在山阶上，痛得我哭出声来。

    卧山回过头来，被吓了一跳，“小娘子，你怎么了？”

    “我腿软走不动了，呜呜......”

    “好好，你先别哭，我们在这坐一会。”

    为了不妨碍其他人，他坐在下面的台阶上陪着我。阵阵山风吹来，舒爽怡人，我也慢慢恢复了平静。我跟他搭话，“要是我们下不了山，会不会被困在这里啊？”

    他站起身走过来，说：“不会的”。向我伸手，语气坚定：“阿辛，我带你走下去。”

    我一手搭在他的后肩上，被他牵引着，中途又休息了几次，才下了山。在平地上走一会，腿脚才从软麻中恢复知觉，继而觉得脚底似乎磨出了水泡，行动间生疼。“卧山，我脚疼，能不能走慢点？”

    他看着我的脚，问：“是哪里疼，受伤了吗？”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后退了一步，摆着手说：“没有，可能是起水泡了。”

    路上行人也渐少，为了赶在宵禁之前回府，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来，我背着你走。”

    我太累了，当即就答应了。趴在他背上，我们聊了会。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赢取这赏银嘛？”

    “你说。”

    “因为我想让你去武学堂，需要钱交学费。”

    卧山沉默，他不明白。

    “我已经长大了，你当不了多久的书童了，所以我必须要替你想一条出路，否则你就真的成了家里的仆役了。”我用力拍他肩膀，“男子汉要有远大志向，宁可吃苦学武，不可甘心为奴，知道吗？”

    今天你这么努力，原来是想为我寻一条出路么？卧山微笑，“我知道了......”。

    见他答应，我就睡过去了，迷迷糊糊回到家，又上床睡去。

    父亲后来听说我爬山的缘由，幼妹寄棠才出生不久，他并不想多操心这事。在我和娘的软泡硬磨之下，终于答应了送卧山去习武。

    而我也由于年岁增长，有了男女大防的意识，跟他不再如幼时的亲密，保持礼貌的距离。

    那两年边境也不安宁，先是北边我军败于契丹，接着又大破突厥。西边吐蕃请结盟而又叛之。除此之外，我国大体安宁，而周边民族间却互相争斗、吞并。

    到我十五那年，许是有些怀春的意思，我迷上了读小说，尤其是一本叫《柳毅传》的。书里讲：高考落榜的柳毅，偶遇遭夫家虐待的龙女后，仗义助龙女传书到洞庭湖。

    但是面对龙族的盛情邀请，柳毅谢绝了貌美龙女的请婚，离开了龙宫回到人间。不过兜兜转转，最终二人终成眷属的动人故事。

    闲暇时，我就爱和婢女演这剧情，反复回味。

    等卧山从武学堂回来，就看到这幅场景。寄云正身披破布，手执竹竿，扮演着落魄的放羊龙女，对着婢女小桃说：“不对不对，你这句话没把柳毅那种义愤填膺、爱莫能助的感觉读出来。”

    他忍不住在背后插话，“你们在做什么？”毫无防备的二人闻言，回过头去。

    夕阳映照在卧山身后，他的身姿愈显挺拔，剑眉飞入鬓，英气逼人，只有一双圆眼还透着几分稚气。

    一时我竟有些心慌，“没什么，我们只是在玩。”

    小桃笑着怂恿他，“就让你试试，看你能不能演出二娘子要的感觉。”

    他拿起书看了会，皱起眉评价：“这女子处境悲惨，别演了吧。”

    我抓着他的袖子央求，“不演这个怎么行？这是开头。”

    他妥协：“那我开始了。”

    他看着我身上的破布，开口：“你是有何委屈，沦落至此？”

    我用袖微遮脸：“贱妾不幸，今日被您撞见，原本羞于提及。然而恨彻肌骨，岂能因内心感到耻辱，避而不谈？”

    移开袖子，露出脸来，“妾，洞庭龙君小女也。父母指婚，嫁与泾川龙君次子，但夫婿耽乐好逸，为俾仆所惑，对我日益冷淡厌弃。又得罪公婆，遂将我贬黜至此。”

    然后用力挤出些眼泪来，“水天茫茫，我与娘家音讯不通。望眼欲穿，谁人又知我委屈。听闻您将返回吴地，吴地紧接洞庭。如果我托书交付给您，不知您能否答应帮我传书？”

    他振袖，隔着布料轻握我手，有些激动地说：“我乃义气之人。听了你的遭遇，只恨未生有翅膀，不能像鸟儿一样奋飞（传书），还说什么答不答应帮你呢。”

    然后放下手，略微停顿：“然而洞庭湖水深，天人有别，道路不通，我怎么能到龙宫送信呢？只怕辜负了你热忱的嘱托，难实现你恳切的愿望。你可有什么好办法给我引路？”

    我擦泪，偏过头做沉思状：“洞庭的南岸有一棵大橘树，当地人称它社橘。......”

    将要出发，他后撤一步，嘱咐着：“我给你做捎信的使者，将来你回到洞庭，希望——”轻声而不舍地说“你不要避开我不见面。”语毕，凝望着我期待答复。

    我望着卧山，“岂会避开你，还要待你如亲戚啊。”我们沉浸其中，不发一言。

    小桃惊喜地打断：“卧山，你感觉太对了。”我们才如梦初醒。

    又过几个月，武学堂内，卧山正在演练基本枪术。

    他迈右脚，腾移三步做绕上步拦，向左前方做插步拦过渡，随后转身弓步，做中平扎枪，预备式就气势汹汹；上步弓步推枪，防住右边，仆步低平枪，提膝抱枪，挡住高低进犯。

    提膝架枪为虚，弓步拿、扎枪为实，动作衔接行云流水；马步盖把枪，向前迈马步，甩腰调转枪头，枪把直指向前，舞花枪顺势转身，加拿、扎，攻向后方，把周围防守得密不透风，众人不禁为他喝彩。

    午饭后卧山收拾着准备回府，他的好友梁兆武，叫住他：“怎么？下午不练了？”

    他手上不停，“是啊，辛二娘子要去西市采买，让我早点回。”

    兆武瞧见他重视的样子，忍不住揶揄，“辛家二娘子我也认识，咱们一块儿去呗？”

    不知怎么，他下意识就拒绝了，“只是让我去干力气活而已，怎好劳烦你一起。下次吧。”回府了，她果然在等着，他心里好像有只鸟儿欢乐地唱起了歌。

    东贵西富，东市卖的多是珍宝贵器，而西市卖的是日常杂货，两坊大的空间内总是行人如织，门庭若市。我在人群中灵活穿梭，目标明确。

    卧山紧跟着，生怕一个眨眼就错失了眼前的身影。终于到一家成衣店，寄云兴奋地冲了进去。

    两开间的铺子，一见人来老板热情招待：“欢迎来到‘唐华成衣’，姑娘随意看看，本店女衣男装俱齐，包你满意。”

    “张老板，我是经人介绍来买石榴裙的，有没有好款式推荐？”

    于是，张老板上下打量了面前人，少女特意化了妆，及笄之年，正是需要好好打扮的年纪。他点点头，“正好有一款，特别适合小娘子，来这边看新款——描金宝相花红罗裙。”

    “好美。”我禁不住轻叹一声，十二片烫金花布重重拼接，腰身处打褶收紧，满幅红艳似水流畅，“那我就试试这条吧。”

    临近年关，店内人来人往，各种成衣款式繁多，卧山也无心多看，只专心在店内等她。

    少顷，只闻一声轻唤，鹤顶红罗裙一出现便吸引住了他的目光，金色花团于其上迎光跳跃，突出小娘子的娇媚身段，众人在旁也都称赞不已。

    她在他身前缓缓转圜，“怎么样，好看么？”

    卧山不想惊扰了这份美好，柔声说：“很好看。”

    寄云满意地笑了，“辛苦你陪我出来逛街，我也要给你买一套衣服。”不顾他的婉拒，她还是让张老板给推荐了几款男装，挑中了其中一件，抱起衣服就推搡他，“就这件，你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