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粲柔当时也是穿着雍容华贵的唐装，她的不舍显而易见，“卧山，你为什么非要走呢？你我都是漂泊无依之人，就在这里安家立业岂不好？”

    “我正值壮年，该去为国出力，不能在此沉湎享受。”

    她忐忑地向他靠近了些，“虽然我自知比不上寄云，但你有没有可能会为我留下呢？”

    陈卧山默默后撤，“我对她的心意不会变。女子一人操持家业不易，七娘你还是早觅良人吧。”

    回到长安，陈卧山赶上了辛寄云亲弟——寄朗的婚事，他将一对玉麒麟和一半财产作为贺礼送出。剩下的一半，送回亲生父母处。他将寄云的骨灰下葬于村坟后就决绝参军。

    开元二十一年（七三三）春，契丹可图于与突厥联合，抄掠大唐边境，此时陈卧山正在幽州副总管郭英杰麾下，两军对抗后唐兵不敌，他本人亦不降、战死。

    我松了一口气，“看来你并未辜负辛寄云。”

    提及妻子，他微微一笑，“阿辛是我见过最美好的女子。生未有负她，死不愧于国，我一生无憾。”

    不得不说，我也被陈卧山的情义打动了。我坚定地对他说，“我会替你们恳请下一世的姻缘。而这一世你们要珍惜剩下的时间好好相守，她在莲花台下的三生石处等你团聚，你快去吧。”

    我提笔写道：

    辛寄云，封号“顾安”，兵部职方司员外郎之女，与蹊族和亲的首位大唐公主。远嫁他方，举目无亲，仍能融入异俗，尽其力改善民生，助蹊王巩固一方平安，实为和亲公主之表率。

    陈卧山，不畏强敌，英勇报国，对爱忠贞。

    二人幼时结缘，无奈命运弄人，令寄云嫁做他人妇。此后逆境中相互扶持，不离不弃，未有逾越之举。待和亲任务完成，寄云却不久于世，有情人终不成眷属。

    特此上报，请求为云、山缔结良缘。

    判记悯谣

    那么短暂的青春年华，既不能跟心上人相爱，又不能做出自己的事业。寄云正是风华正茂时，明明往后有那么多美好的期待，却不能实现了......人生为何如此苦短，命运又总是无常？

    我收了笔，还忍不住感叹。到了收班时间，我将姻缘册递交上去，希望两人下一世能幸福美满。像寄云这样的过往，无论初听闻有多难以平静，随着十殿内人来人往，也很快遗忘了。

    “噔噔蹬！”传来敲门声。

    我随口问道，“谁呀？”

    外面传来刻意装成孩童般的女声，“我是你指定要的宝贝。”

    我赶紧去开门，“杏黄，你个鬼灵精。”

    她站在门口笑吟吟，“等很久了吧，快让人先帮你搬进去。”

    玉黄色的圆桌，配上同色圈椅，桌柱是出水碧莲的样式，桌底是鱼戏莲叶浮雕，清新气息扑面而来；边角圆润，桌面、椅面都细腻平滑，打磨得无可挑剔。

    看着好友上下端详的神情，杏黄忍不住问道：“怎么样？这套桌椅值不值？”

    我抱住她，“真是物超所值，我太满意了！”

    “你满意就好啦。我一想到你坐在床上，就着桌案抄了几本《清心经》，就有些心疼。正好你有意添置，我就发挥自己所长啦。”

    “那我要怎么谢你才好？”

    她打趣着，“要谢我，就多多照顾我的买卖！”然后伸手点点我的额头，“好啦，我们赶紧去酆都，不然秋梨早到，该等急了。”

    我们边聊边走出了冥舍，“你知道秋梨最近在忙什么吗？”

    “好像是被哪位判官叫去帮忙了，我也很少见到她审人了。”

    我轻轻摇头，“给判官帮忙有功德和鬼气么？时间长了，她会不会掉下功德榜？”

    见我不赞许，杏黄抓住我的手，“但你别告诉她，是我跟你说的。人各有志嘛。”

    “嗯，一会问问她，看看她有什么打算。”

    秋梨终于在酒楼和我们碰头，她在杏黄旁边位置坐下。“快看看我们今天要喝什么？”杏黄招呼着。

    “我是晚到的，你们看吧，我都行。”

    “那就上店家的招牌吧？”我提议道。两人也同意了，吩咐下去。桌上一时无言。

    明明是过命的交情，怎么却生疏了。我开口，“秋梨，要不要过来坐？”

    秋梨没有动，一时不知说什么，“不用，我就坐这挺好。”

    这尴尬的情景，杏黄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还好这时酒上来了，“这味道，是杏花酒。”

    同样的酒，“我突然想起，缙云和兰苕两位师姐了。”兰苕在追捕恶鬼时不敌，屠苏也加入助战，不料两人却双双殉职。

    杏黄抿了一口，“没想到，兰苕师姐会去得那么突然，武职出外勤还是很危险的。”

    “为此缙云师姐也待不住，要去投胎转世了。哎，你们都有什么表示没？”秋梨问道。

    “师姐说过，功德是三界通用的好东西，我想送半年的功德给她。”

    秋梨看过来，“你不是要上功德榜第一么，怎么舍得捐半年的功德给她？”

    原来她心中还有我这个好友，我笑了。

    她闷闷地喝了一杯，“我承认我是很不开心，你没有站我这边。青木这个老迂腐，他屡次拒绝我就算了，还要为她养魂，想与她同入轮回，你们一个两个都气死我算了！”

    我把椅子挪近了，拉着她，“那你生他的气，别生我的气。还有，跟我说说你最近在忙什么？”

    她动作扭捏，实则早就笑开了怀，“帮判官审审案，过过册子什么的呗。”

    “那你的功德和鬼气怎么办？”

    “别担心，我会抽时间去判人的，判官的帮手不止我一个，其他人都行，我也行。你们不知道，当了判官，好处比判记多多了。”秋梨也打开了话匣子。彼此终于敞开了心扉，就像初见时那样热聊不停。

    “别喝了，我们下面还有安排呢”，杏黄搂住她们。“带你们去真正好玩的地方，字画拍卖行。”

    “字画拍卖行，有什么玄机？”我问道。

    “到了再说，暂时保密。”杏黄拉着我们走出去。

    “说到秘闻，你们最近有没有听说，奈何桥的生魂变多了？”秋梨挑起了话题。

    一提到这三个字，我就想起那宽阔的桥面，缓慢行进的队伍，和巡行的牛头马面。“这有什么特别的？”

    “现在可是多到连钟馗都看不过来。按理说真有这么多生魂，那我们也会跟着忙起来啊！”

    “可是我们却没有特别地忙。偏偏在奈何桥，生魂就多了起来。”这是为什么呢？我想不明白。

    “还有——那往生池也有问题。有些生魂洗去了鬼气，居然领取不到胎印，他们等不到转生，居然就这么魂消灵灭了！”

    杏黄打了个寒颤，“别吓我，怎么投个胎还会灰飞烟灭啊？”

    “是啊，就引起了恐慌，好多生魂都不愿洗去鬼气，耽误了投胎。上面知道了，就派人下来查。那生魂不得经过钟馗才能去往生池么？他负责把关多年，从没有问题，他说要查就查前面。”

    “那不就是酆都和我们阎罗十殿？”

    “我也不知，所以最近我们干活都要警醒些。”秋梨说着，一行人便来到了拍卖行就座。

    “我跟你们说，这里最重头的宝贝是紫薇花笺。大家都说在信笺写上心愿，很灵验。”杏黄眉飞色舞地讲道。

    我笑着问，“有多灵？”这回秋梨做主点了莉香清心茶，也在听着。

    “就我知道的，有个女子在酆都徘徊已久，寂寞丛生，写下愿得有情郎的花笺，然后在街上就偶遇了让她一见钟情的男子，两人很快就在一起了。”

    “真的？”秋梨也信了几分，若是能让青木能看得到她的用心，也许两人之间会有机会。

    杏黄用力点头，“真的，还有个男子对红楼鬼魁爱慕已久，见她一面少说也需百两白银，他就想办法拿到花笺，月余后他就如愿与鬼魁度春宵了。这么多钱，他之前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出的。”

    台上开始介绍，“现在展出的是紫薇花笺，共五枚，最后价高者得。可用银钱及功德唱价，为防恶意竞争，各位买家的唱价一经听闻，无论得或不得，都必须如数付钱。”

    “无论得或不得，都要给钱呢”，我提醒着身边二位好友。

    “这是他们一贯的规矩。”杏黄小声解释着。

    “悯谣，多条路多个办法，你也试试吧。”秋梨劝道。

    “每百年地府功德榜首位者，可以晋升成仙。若是这花笺，能让其他人以非常手段居首位，我反而认为没有公平可言了。”

    秋梨被气得牙痒，“谁不为了自己，你还讲究什么公平正义？”听着价被越唱越高，她紧张地又喝了口茶水。

    不到一会，价格就被抬到了秋梨的极限，她迅速出价，可惜很快又被其他买家超过了。交出八十两的时候，她只觉亏到心痛。看着唱得起价的人越来越少，杏黄这时才开始发力。

    “悯谣，你又不参与唱价，把钱都借我吧？”

    “秋梨，你能借我点功德嘛？一点功德能抵五两银。”杏黄又巴巴地求着。

    就这样东拼西凑，加上自己所有的积蓄，杏黄终于拍到一张紫薇花笺，写上心愿递交回去之后，她激动地豪言壮语，“小店要能开成，你俩今后的衣、食、用都包在我身上！”

    随后，三人又去功德处，各捐了三十点给缙云，才回了冥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