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药堂内，方父正在与杨大药工确认着下一批进货的事项。方父神情严肃，“那行，我先去西北收大黄、何首乌、再绕到南边收牛膝、玄参。还有什么少的吗？例如天南星、木香，我也可以顺路去收。”

    杨大药工一脸恭敬，“不用不用，天南星和木香我们库存充足。”然后略有踌躇地开口，“就是这白术......”

    父亲看到方覚回来了，只望向他一眼，不做声。他捋着胡须，继续道：“白术又要下到南地去收，确实有些难办。”

    杨大药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白术是新近发现药用价值的，奇货可居，周围的药堂都在囤积。依我拙见，我们也可以再去收多一些。”

    他长叹一声，“药是治病救人用的。我们不要随波逐流。既然够了，这次就不去收了。”

    方覚离他们不远不近地站着，默默听他们谈论最近的药材市场情况。

    看到儿子也并不是对家里的生意不关心，母亲从柜台走过来打圆场，“阿覚，你父亲过两日又要外出收货了，别再闹脾气了，到时候去送送他啊。”

    听了这话，方覚突然计上心头，佯装乖巧地答应了。

    她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后背，“听话，去后坊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

    方覚答应着，进了后坊。父亲也暗自松了口气。

    当晚方覚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他在思索一个出逃计划。如何能避开众人追捕，还能让自己在外有立足之地呢？

    宝缨想看看父母对方覚的印象如何，自己女儿家的心事究竟能不能如愿。

    宝缨爹眉头紧蹙，“方覚这小子，可不怎么样，他爹一心栽培他，他却不务正业游手好闲。”

    然后对她露出了慈爱的笑容，“可不配咱们宝缨，懂事机敏，早早就开始替爹看店，招揽生意了。”

    宝缨的心渐渐沉底，明明听到了父亲的夸奖，她连一丝笑意都没有，无奈地转移了话题。

    第二日整天，方覚都老实待在堂内，哪也没去。临闭店的时候，方母还看见他拿杆秤在玩。方母眼尾纹都笑起了，“还是个孩子，没事还玩石头呢。”

    方覚一听这话，防备心起，迅速把石子收起。他把杆秤放回柜台，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催着母亲回家。

    第三日，方父已经在为出行做准备。他无暇来药堂，在家中收拾好衣物、各种要用的物什，方覚也在家里帮忙。然后方父又去租马备粮，方覚也趁此时出门来找宝缨。

    宝缨看到方覚时，他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还有些气喘。这次还没等她说话，方覚就把她拽进了小巷子里。

    “这钱袋里是五十两银子，就是我对你的诚意。”他把钱交给宝缨，“你决定了吗？要不要跟我走？”

    宝缨打开了，点了点数，吃惊得忘记了回话，“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方覚有些局促，“我拿了我娘的私房钱，等我们能够自立了，赚回来的钱我会还给她的。”

    五十两白银啊，相当于一个四品官员一年的净俸禄，普通人即使不劳作，也足够吃喝住整整三年了。宝缨长这么大还没亲手拿过那么多钱，加上父母也看不上方覚。此刻她脑子一热，要为自己的幸福冲一把，遂干脆地回答，“我跟你走。”

    方覚终于如愿，他露出微笑，和盘托出自己苦思冥想的计划，“明日上午我爹就要从金光门出去，到西北进货了。我会装作送行的样子，趁机溜走。到时你也要想个办法，从店里脱身。我们在朱雀大街最南边的延祚坊会合，然后从明德门出城。”

    宝缨拿着钱，“啊？哦......”。

    他看着宝缨反应不过来的样子，放心不下，又重复了一遍，“明日，延祚坊会合，记好了！”

    到了约定的日子，宝缨连午饭都吃得心不在焉。宝缨娘问：“可是看店累了？”

    宝缨放下筷子，“没有，只是想去玩了。”

    娘并未多想，只当是寻常，“行行行，你再帮衬一会，等申时放你去玩。”

    宝缨深深地望着她，“娘亲，你怎么不问问我去哪里？”

    她夹起一块肉，“那你说——”。

    宝缨低声说，“我要去找方覚......”。

    她娘吃了口饭，含糊应道，“嗯，早些回来。”

    申时，宝缨拿着她的小包袱，叫了辆牛车去往延祚坊，身后是她自小长大的繁华西市。她在车内看着夕阳西沉。

    将到日暮之时，她一眼就看到方覚等在朱雀大街边上，那个青衣少年直挺挺站着，此时就是她所有安全感的来源。下了车，她直扑进方覚怀里。

    方覚带着笑，“我等你许久了，还怕你不来了。”

    宝缨从他怀里退出，没底气地说，“来还是要来的，不能让你白等。”

    方覚回应，“嗯......那我们就要开始一起闯荡了。放心，我绝不会负你的。”

    然后，方覚带着宝缨来到他找的栖身之所。宝缨看着这间窗户破烂，黢黑黑的内室，里面还充斥着灰尘与油腻夹杂的异味，忍不住皱眉。

    方覚一脸轻松地坐在铺了干草的床架上，招呼她过来。

    “趁天还没黑透，你先点灯吧。”她提议着。

    方覚又站起来，边点了灯，边安慰她道，“这些都是暂时的，等过了今夜，我们就出城了。你也知道南边的坊区基本不住人，更别说行栈了，所以就在这里将就一下。”

    两个半大孩子就这么枕着包袱，躺在干草床上。

    纵使心仪之人就在身旁，失望与不满之情还是挥之不去，宝缨幽幽地问，“要是我们爹娘来找人了，你会回头吗？”

    方覚轻嗤一声，“不回，我又不小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离愁袭上心头，宝缨忍不住吸着鼻子，“我怎么觉得心里没底，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方覚坐起来，耐心地哄着，“这才刚开始。别害怕，我们还有大把时间。难道你不想看看长安城外是什么样子的吗？”

    宝缨勉强收了鼻涕，回应了一声。跑了一天，两人也累得睡过去。

    翌日食时，方覚在朱雀大街附近转悠，看哪里可以租到车。宝缨不自然地四处张望着，似是不舍。

    终于找到一家车坊，方覚兴奋地冲过去与人攀谈起来，“老乡，现在租车到商州要多少钱？”

    老板打量了眼面前的愣头青，漫不经心地说道“到山南道的商州，单程一两银子，双程五百文钱。那地方不远，就不跟你们收额外的差旅费了。”

    方覚看看宝缨，她也没出过门，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懂。方覚又问，“双程怎么说？”

    “双程，就是送你们到了，我们车夫还会驾车回来。单程就不再回来了，所以贵，懂吗？”

    方覚才明白过来，“我们是双程的。”付了钱，方覚催促着宝缨，“走吧，趁还早。”

    牛车从明德门出去，刚驶出十几里地，就被后车急吼吼地叫停了。

    “停一下！我们在找人。你车里是不是有两个小娃？”

    闻此，车夫老实停了车。朱家人就赶到跟前来了，宝缨立刻冲了出去，跟家人团聚。宝缨爹气得直骂，“混小子，你拐跑我家宝缨是何居心？还不下车，跟我回去领罚！”

    方覚大声顶撞那些人，“回什么回？宝缨你个胆小的，竟然出卖我！”

    宝缨心里有愧，不住地摇头。她爹怒喝，“还治不住你了？”就跳上车去捉人。

    方覚抱起两人包裹就灵活地钻出来，车夫见此混战忙起身退开。宝缨爹追了一阵，又无功而返。他叫上宝缨，跟前来帮忙的亲友们回了城。

    方覚走在乡野田间，倒是觉得新奇得很，不慌张也不难过。有人经过就问问商州的方位，无人时就对着天嚼着芝麻烙饼。

    有个过路人扛着麻袋，轻轻松松地往长安方向去。他晃眼过去，却看到麻袋外写着“山精”二字。山精正是白术的别名，白术主治脾气虚弱，神疲乏力，食少腹胀，胎动不安等。除了它本身的药用价值，还是其他中药制剂的重要原料，据《神农本草经》记载，此为上品。

    前几日才听说长安城里的药商都在囤积白术。方覚感到自己致富的机会似乎近在眼前。他叫住了路人，“你这袋里的是白术吗？”

    那人略微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遂打开了麻袋。

    方覚验过货，个大肉厚、无残茎须根、断面色黄白。捏了捏，坚固不空心，闻起来香气浓郁，类似于姜、芥。多好的一批白术啊。

    那人见方覚是个懂行的，便直接介绍，“我叫钱焕，这批白术我正要拿到城里去卖。你也知道，最近白术抢手，均价高两倍的价格都有人收。”

    钱焕见方覚两眼发亮，继续说，“我知道你也想要，你开个价吧。合适的话，我就卖你了。这批脱手了，我再去江南道进货，趁着收获季多拿几批货来卖，更赚钱不是？”

    他摇头，“均价高两倍，炒得太高了。道地药材在当地根本贱价得很，等你一个来回，长安城里库存充足了，也自然卖不到那样高的价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