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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逢雨

    钱焕没想到这个小子不仅能辨药,还如此熟悉药市行情,退了一步与他商量着,“但我收药从南走到北,也不容易。你给我八百文一斤,我就全卖你了,怎样?”

    方覚心下掂量着,问道:“这一袋有多少斤?”

    钱焕喜滋滋地回道,“不多不少十五斤,你给我十二两就成。”

    方覚付了钱,扛了麻袋,正思索着该倒卖到最近的河南道好,还是再北一些的河东道好。

    又往商州走了两个时辰,一群人从方覚身后追来。他们穿着小袖小口袴,头戴皮毛帽,喊着让人听不懂的方言。他们对着方覚,努力憋出几个汉语词,“钱换......药材......”。

    难道自己的第一笔交易就这么来了?方覚内心狂喜,学着卖药人的口吻推销着,“买药,一两一斤好白术。别嫌贵,你去长安城里就不止这个价了。”

    一听这句,四五个外族人果然不淡定了,他们相互间交谈着,“......一百五十......五百。”见彼此沟通不畅,信息也对不上,那几人脸上神情开始不耐烦,随即递给他一张纸给看。

    这是吐谷浑商会保存的商契,用两族语言写成,还有陇右道商署盖章作保。上面说开元十六年夏六月,向药商钱焕以每斤五百文的价格,收购一百五十斤江南道优质白术,交货日期十月十五,正是今天!

    方覚不禁打了个寒颤。原来这帮人是钱焕的债主,而钱焕已经将货推脱给自己,现在他莫名就背上了这一百五十斤白术的债。

    见方覚的神情,吐谷浑商人知道他也明白了,于是几人嘟哝着拿回了商契,还夺过他身后的麻袋掂了掂。领头人愤怒地声讨,“货少,赔钱!”

    方覚尝试解释,“钱焕本来就只卖了十五斤给我,他不仅交不出货给你们,还转卖骗了我的钱!”

    四五个男人也不听他多说,仗着人多就开始对他动手,意图让他交钱。方覚捂紧包裹,企图逃跑。

    吐谷浑商人把他抓住,抢过了包袱,翻开了里面的财物,还有个人擒着他。

    方覚动弹不得,大喊,“钱又没给我。货,我也没拿。你们这是白日里抢钱!”

    散币和银两都凑不够五十两,一伙人怒不可遏,对着他拳打脚踢,“骗子!还钱。”

    方覚蹲着身,用双手护头,“别打了,我没钱”。不断有铁拳砸在背上,他痛得滚在地上,有人用力踢在他肚子上,还有人踩踏他的头,他呜咽着,却无处躲避。

    承受不了猛力,左肩已经被踢得错位。“饶了我......饶了我......”方覚在哀求。有两个人从不同方向踹他的小腿,“喀嚓”是骨头断裂的声音,方覚感到生不如死,全身被大车碾压而过般筋骨撕离。

    那几人看着方覚血肉模糊,全身软塌,没个人样了,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眼冒金星,耳鸣不止,几欲呕吐,方覚在原地一动不动躺着。半晌,他试着合了合嘴,幸好牙齿俱全,他吐出一口腥血。

    睁眼活动手脚,发现左肩肿胀麻木,左腿剧痛不能移。方覚笑着自嘲,“呵哈哈——说什么‘志在四方’,‘一起闯荡’......”一夕之间,恋人离去,财散身残,谁知他曾是长安金市的少年郎。

    日暮时分,这荒郊偏偏传来雷声。方覚小心地用右边尚且能动的手脚,让自己翻身俯卧,然后在黄泥地里匍匐拖行。仿佛嫌他太慢,大雨毫不留情地拍打下来,“哗啪啪,哗啪啪——”

    头发湿哒哒地糊在他脸上,他看不清前路,行进中不断磕在碎石上;伤口被淋刷,从开始的刺痛到全身都被浸透,冷得麻木;他越想加快速度,那条残腿越是不能配合。难道老天爷觉得他还不够惨吗?为何如此作弄?谁来帮帮他!他仰头哀嚎,“爹啊,娘——”。

    在这雨夜,不知爬了多远,方覚终于到了人烟处,听屋内无人声,怕农家已入睡,又不敢惊扰,他只得缩在篱笆圈外的茅草棚下躲雨,直到困意来袭。

    第二日鸡鸣传来,方覚转醒,他感觉腹内有一大缸酸液,翻滚着,灼烧他的内脏,叫嚣着要进食。他勒紧胃,隔门向里问道,“有人在吗?”

    屋里似乎有人活动的声音,不多时,一个农夫打开门。他看到地上又脏又湿的流浪汉颇为厌弃,“这是我户门,不是你行乞的地方。”

    方覚苦笑,低声下气道,“打扰您了,我现在饿极了,可否施舍些吃的。”

    那么大个人横在家门前,还是赶快打发走吧,农夫点点头回屋去。

    屋内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传来,“我没听错吧,还要多做些分给乞丐佬?你什么时候变那么大方。我亲弟借钱,你怎么就不肯呢?”

    男人简单回道,“你弟生养太多,我阿兄是急用去娶亲的。”

    他妻子不满,“你阿兄懒人一个,他的忙帮得完嘛!”

    两家的事,方覚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尴尬地咳了声。

    那农夫又说,“怎么放多了?”

    妇女道,“让他吃饱,替我们干活再走。”

    农夫低声说,“他浑身是伤,叫他做工,人命都要赔手里!”

    妇女尖声道,“干嘛不早说?”然后伸手进热烫的蒸笼里。

    男人劝道,“哎,放都放了。”

    她不依不饶,硬取出最顶上的馒头,高温激得她发出怪叫。

    方覚无奈地摇头,好算计的一户人家。等男人端出喷香的米粥、馒头,方覚的眼睛都黏上去了。他克制自己的馋劲,向农夫打听附近是否有医师。

    农夫皱起眉头,“我们这里小地方,医师没有,要么你到村口,等游医吧。”

    “多谢你,好心人。”方覚这才用右手接过食物,那泡水发涨的馒头在他嘴里香甜无比,配上清润的米粥,真是他此生吃过最美味的佳肴。

    他感觉自己恢复了力气,尝试扶着木栏站起,但左腿受牵扯还是疼痛无比。方覚只得在众人眼神各异的注视下,爬行前往村口。

    他坐在村口的大树下,享受着和风暖阳,他竟发觉人生最值得艳羡的不过是此刻而已。

    天黑了,游医不至,方覚捡了一张青苔附着的破席盖着自己。第二日,方覚磕头向路过的村民乞食。第三日,村里的孩子跑过来,向他扔着石头、杂草,方覚不为所动。

    第四日,方覚照例先乞食果腹。他看着青壮年们日出夜归,自得其乐。反观自己,认为败犬也不过如此,他这条命天要收就收了吧。

    第五日,任阳光洒落,他懒得再睁开眼。“叮呤!牛马妇儿,百病可治哎——”。心里有团火焰噌地燃起了,他猛然望向声音的源头。一个戴着竹编斗笠帽的老头,背篓里放着各种家伙什,左手摇铃,边吆喝着。

    救命的人近在眼前,他迫切地喊道,“老者,我要求医!快替我看。”

    老人看向方覚,只觉得他一脸穷酸相,看了对自己也无甚益处,“这伤......怎么弄的,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是前五六日被人围殴受伤,现在左肩麻木,左小腿疼痛无比。”

    老人道,“我且替你看看这两处。”

    “请您详查”,他提醒,“我身上还有其他伤处。”

    老人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这光天化日,详查不太体面吧。”

    方覚深感无奈,沦落至此还要什么体面。老人拿把剪刀,弄开他两处衣物,枯手在患处游走着。碰到小腿异常凸起处,方覚疼得龇牙咧嘴。

    “唉,你左肩脱臼,小腿骨折了啊。伤筋动骨一百天,可我看你这样,”老人摇摇头,“还是别治了。”说着就收起了剪刀。

    方覚先拽住老者,四下警惕一番,然后打开翻领外袍,亮出暗扣内插着一根纯银重簪。这是他原本打算送宝缨的,“请您出手救治!”

    见此,老人和蔼地笑着,“好说好说。我先为你的左肩正骨,剩下的再想办法。”他双手紧握住方覚肘部,右脚踩在左腋窝处,像是想起了什么。“小郎君,还未问你姓名呢。”

    方覚尚不知情,客气道,“我叫......”。他上臂被猛地向前、向下拨拉。“啊——”,他痛呼,还未反应过来,就感到左手瞬间又长回了自己身上。

    “嘿嘿,我手法还行吧?那这......”老人指了指他外衣。

    方覚至此学到最重要的一课,便是不轻信他人,他活动着左臂,淡定地回道,“我这东西值多少,你我都明白。不把这身伤都治好,我是不会给你的。”

    老人殷勤地答应,“你放心,保证治好为止。那你在此地不要动,我去找夹板和拐棍助你站立行走。”

    就这样,方覚跟着老人回到他的住所,养了月余时间的伤。方覚身上的外伤基本好全,双臂也能活动自如了,只差左腿还得吊着。

    “骨折是需要时间的,你别着急。”

    方覚点点头,“胡老,你看还有什么药材需要处理的?”他闲时会帮老者整理买的或者新采的药材。

    “没有了。乡下人穷,我多是开方给他们,用不用得起药,看个人。我只收点常用药就够用。”胡老解释着。他看着方覚白净的脸庞,建议道,“你若不怕吃苦,不妨跟我出门走走。学到本事,你还有赚呢!”

    方覚求之不得,他欣喜地答应了,拄着拐,开始随老者四处行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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