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和衷 > 悲秋离散

悲秋离散

    两月后,药堂就出现病患家属投诉,说是药有问题,病人服后仍不能痊愈。方覚看过,那旱半夏里居然掺着水半夏。二者虽都可化痰止咳,但水半夏无降逆止呕作用,且有微毒,所以价格低于旱半夏近十倍。

    这样明显的过失,他家药堂真的会犯吗?方覚只好先赔礼道歉,再给对方退钱抓药,随后找漫思说起这件事。不查不知道,他家药材居然真有真假掺售的。

    第二日方家药堂就歇业闭店,所有药工逐一排查所存药材,有问题的药材又追踪到货源,再想办法补缺,维持店里用药需求。

    因此事,内宅里众人愁容满面。宝缨见多了行商的起起落落,干脆地提议着,“有什么问题,说出来大家想想办法呗。”

    漫思紧锁眉头,“家里进的药材有伪充、染色的劣等品,现在查出一些是从其他药商那里收的,还有些是货源地收的。各种问题交织在一起,也不知该怎么处理了。”

    方覚这几天分拣药材忙得头晕脑胀,他语气沉沉,“爹向来对药材严格把关,他说过再好的中医,也会毁在不地道的药材上。”

    “好些药农都是老熟人,竟然还敢以次充好,是欺负我家中无人吗?”

    见林小园有些愠怒,扬清给她倒杯茶,“娘,先喝口茶。这些出问题的药农和药商都被我标记了,往后不能从他们那里进货了,我们要寻找新的货源才行。”

    方母接过茶,也顾不上喝,“还得我亲自去才行,我去看看那些药,到底从哪里开始出了问题。”

    “那我也去!等我学会怎么跟他们打交道,就可以接过父亲的担子了。”方覚急切地看向母亲。

    听懂了这话,宝缨不禁替他惋惜,“可你苦学数年,真的要放弃做医官了?”

    “且不说家里大大小小,我们那么多药工、医师,都指望着药堂养活。这店,我是一定要保下的。”

    夫郎都那么坚决了,扬清又有什么办法,“理想和现实总要选择一边,阿爹为药堂辛苦了一辈子,我们也确实应该做出牺牲,把药堂打理好。”

    牺牲么。漫思突然出声,“还是......让我去吧。我已经算个合格的药工了。先跟着阿娘练一练,以后进货的事就交给我。”

    方覚想不到漫思居然敢这样说,但他不能认同,“收药这活还是让男人干吧,太奔波操劳了。”

    漫思努力争取着,“守一也大了,我在药堂学到的一身本领,就是在此时有用武之地啊。”

    方覚看着漫思倔强的小脸,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翌日早,送她们出城门后,方覚说他要一个人走走,先不回家。扬清和宝缨边逛边说着话。宝缨有些钦佩,“尤漫思真是好胆量,居然愿意出去跑商。”

    扬清笑着反问,“你之前不是气得很?怪我在药堂没看好他,让小姑娘进了门。”

    宝缨气鼓鼓,“你也没少吃醋啊!我没想到她真的就是一心为家嘛。”

    扬清叹口气,“事已至此,往后我们替她好好照顾守一就是了。”

    方覚走在朱雀大道上,心境不似当年。十八岁的他拿着五十两,跟小时候的宝缨蹲在街边,吃着胡饼,畅想着长安城外的世界有多大,靠他二人可以闯出怎样一片天地。

    现下父亲留下的方家药堂,是他的全部资产,也是他必须承担的责任。幸而他有着那么支持他的家人,无怨无悔地付出,免去了他的后顾之忧。其实,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他也已经做好了牺牲理想追求,撑起这个家的准备。

    他发觉自己眼中的世界已经急剧缩小,小到只想守好这个家,其他人、其他事于他而言,已经无关紧要。可是,为什么他会感到这颗心变得好重?重到——他再也生不出离开这座城的心思。是不是他也该为这个家而活,如他的父母那般为孩子们倾尽心血,直到他死去的那天?

    不知不觉中,已到黄昏,他望着残阳如血,天空中也没有他想要的答案。

    他爹说得对,转眼间仨孩子都那么大了。长子恪训,今年17,不仅勤奋学医,还严于律己,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恪训,十二经脉都背好了吗?”

    在后坊休息室的少年直起背,“背好了。爹下午要来教我嘛?”

    方覚摸摸他后脑勺,“好孩子,会不会觉得难,还想继续学吗?”

    方恪训低着头,“娘说学医都是这么难的,爹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苦背。”

    方覚笑出声,“苦中也有乐,下午让你出去玩,休息休息!”

    儿子拉住他的手,迟疑地说,“娘看到了又要说我,我不敢出去。”

    方覚搂住儿子的肩,“爹带你去,还有守一。男孩出去玩不是很正常的嘛。”

    “好哇!”方恪训眼睛亮亮的。

    次女方杏,芳龄16,继承了娘亲的娇美和口才,还有比她娘更高挑的身材,在人群中无疑是亮眼的丽人。从小有方家药堂和朱家纸业做底气,在街坊内混得风生水起,哪家店她不熟,哪家小孩敢不听她的?被人送外号‘疯杏’。

    宝缨不以为然,胆子大在外面才不容易吃亏,闲言碎语根本不必理会。

    方覚对方杏是毫无办法,且不说她是宝缨生的;身为爹爹,怎么受得了软萌小女的撒娇求宠呢?他也曾经试过让女儿学医,可惜她心思就不在这上面,蔫蔫的模样让他心软,就由得她去了。

    幼子守一,12岁。娘不在的日子,他最黏阿兄。扬清顺带管着他,他也知道扬清的好意,乖乖听话。两兄弟总在彼此身旁,恪训在,守一就在,同理,找到了弟弟,阿兄就在附近。

    后坊的老药工也乐见他们学医,加工处理药材的时候就给他们解释着药性药理,老幼传承,又有下一代。

    这天药堂内四人回了家,扬清做好了饭。方覚见宝缨母女还未回来,就说等等她们。过了两刻,人还没回,扬清道,“是不是在娘家吃了?我们先吃吧。”

    这样人少的日子可不多得,扬清夹起菜放进夫郎碗里。“你也吃,孩子们快吃。”

    众人正开动着,宝缨就从门口进来了。看到堂屋一片融洽温馨的场面,她瞬间有些语塞,“阿覚......杏儿她,不见了......”。

    方覚咀嚼着嘴里的饭菜,看样子不太担心,“总不能迷路了吧?那么大个人了。来吃饭吧。”

    “我哪有心情吃?孩子不见了!”

    扬清打圆场,“说不定是在哪家玩得忘了时间,你别太担心。”说着,提醒着两个小子。

    恪训和守一乖乖地喊她,“宝缨娘,来吃饭吧。”宝缨这才坐下,多少吃了点东西。

    方杏彻夜未归,第二日早,方覚和宝缨亲自去找。在方、朱两家店铺附近问了,都说没看见人。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吧,难道她故意躲着熟人?

    方覚去了西市各个坊口问了。西边坊口的守卫说,似乎看到这女子往西走了。闻言,方覚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他赶到金光门外,守卫说看见此女跟着卖马的吐谷浑人出城了。

    未婚少女瞒着家里,跟着外族人出了城过了夜。谁都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方覚冷了脸,宝缨一路上不敢说话。

    那天晚饭,见三个大人沉默着开动,守一不解地问,“我们不等阿杏姐姐了?”

    扬清连忙制止,“守一别多话,快吃饭。”

    烦躁的情绪一点即燃,方覚放下碗筷,叫宝缨去了后宅。“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知道就能怪在我头上了。那时你为什么没有立即去找?我看,她根本没有你那两个听话儿子重要!”宝缨不甘示弱地回怼。

    “胡搅蛮缠!她这么野都是跟你学的,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整日不在家。”

    宝缨急得掉泪,“这个家还有我的份吗?一个帮你管账,一个帮你管药,我们母女都是多余的。”

    方覚气得直哼,“好啊,我宠着你们什么都不用做,到头来说我不重视不关心?你自从嫁进来,为家里做过什么事?要真想多干活多吃苦,就跟她一样找外族人私奔,去荒漠里放牛放羊去!”

    宝缨高声叫道,“私奔!说到底你还是怪我!我当年是跟你走的,现在全成了我的错。孩子那么惨,你还骂她。你还巴不得我跟她一样惨。”

    提起当年的事,方覚紧紧抓住她的胳膊,“你当年出了城就立刻跟你爹回了家!后来我被人围殴,痛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你在吗?你知晓吗?只怕你从来就不知‘责任’二字怎么写,永远只是意气用事!”

    她甚少被方覚这样凶过,反应过来后,宝缨用力抹了把眼泪,“我哪知道会发生后来的事?我已经甘愿为妾,为你生了女儿。我问你,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方覚听着,默默流泪,为他多年的委屈与愤怒,也为此事留给宝缨一辈子的伤痛。

    宝缨挣开了方覚,歇斯底里地吼,“所以根本是你欠我的,现在杏儿不见了,你就知道朝我发火!方覚——你这个人还有没有良心?”

    看着面前这个狂怒的、妆已全然哭花的女子,方覚很难联想到当初她是多么美好,他语气冷了下来,“追回来的也没有用,既然好的也会变成坏的,为什么不尊重她当初的选择。”

    “你这话什么意思,要放任她不管?她好歹是我们的亲女儿,花多少钱、请多少人我们也要把她追回来!”宝缨想到女儿流落在外受苦,又怕得握住方覚的手。

    方覚企图让她松手,“你别这样固执。我都说了,追她回来未必好,她的心都不在了,何必勉强。”

    宝缨喃喃着,“心都不在了,何必勉强......”盛怒过后,庞大悲哀乍然俘获了她,她慢慢松了手,流着泪,魂不守舍地回了东厢。

    扬清来到后宅,她看到方覚一个人站在荷塘边,静静发着呆。九月秋,早已不见花影,稀稀拉拉的残荷被风吹到一角,萎靡皱缩。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都没有勇气喊他一声夫郎。

    “原已入秋”,他自言自语,“该清理花叶了。”

新书推荐: 对弈 许华年 [名柯] 修罗场频发的白月光良心隐隐作痛 [莲花楼]花叶宇宙的炸裂脑洞 只有我清醒的世界 代号名为001 关于我在无限流副本打怪升级这件事 这修仙界哪有正常人啊 丹穴山日常 抟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