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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父皇神志不清,叶莺来之前早有心理准备,想像着他像个浑不知事的稚子般痴傻,怎么都没想到,有着大夏朝太医院最好的大夫看顾,父皇却似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之人,更准确的说,不像人,像具裹着人皮的骷髅。

    想起叶灵说起父皇最疼爱自己,赏赐过自己无数奇珍异宝,这里固然有信王的因素在里面,但叶莺愿意相信,父皇是一位真心宠爱自己的和善尊长,现下他是这个世上唯一亲近自己的长辈。

    在见面的前一息叶莺还想着和他说话,想着如何遮人耳目被告知玉玺的下落,景珩曾经提过她愿意的话可以问问父皇。可眼前的人,根本无力睁眼看她一眼,她精心挑选打扮的衣着完全白费,更不用说和他交流。

    叶莺心中五味杂陈,面上露出的只有惊讶之色,床上躺着的人模样实在可怖,她站在景珩身后微微拉紧他的衣袖,景珩顺手交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似是安抚。

    秦希娴特意落后两步,站在景珩叶莺身侧,声色不动暗暗观察着两人。

    景琮坐在床边绣凳上,他面色平静,微微垂首,神色中全是挂心:“父皇,我和希娴来看你了,之盛带着他的燕王妃也来了,你睁开眼看看”。

    床上的人寂然不动。

    景琮既未提高声量,亦未触动病人让他感知,只微微侧首,目光掠过叶莺脸庞最后落在景珩身上,对他淡声道:“弟弟,你与王妃和父皇说几句”。

    他就没打算在这里多呆,来这里不过是礼制上得说得过去,再想好好窥察叶莺的反应。

    景珩握着叶莺的手往床边走近一步,他稍稍躬身,看着床上双目紧闭的父亲,和声道:“父皇,儿臣娶了新妇叶莺,她会是最好的燕王妃”。

    床上的人未有反应,景珩站直身子,默默立在床边,目光落在病榻骷髅般的脸上,亦不想再说什么。

    他从来就未有渴望父皇康复或者减少病痛的想法,即便有过怀疑父皇一夜之间油尽灯枯,他亦不想多干预其中,一切顺其自然,父皇自然有他的命运,他不会推波助澜,亦不会援之以手。

    景琮已起身走到一边,低声向宁寿殿主管内侍问话。

    床上的人对两个儿子毫无反应,叶莺看在眼里心里亦丧了心思,不过她还是如景珩一般,弯下身看着朽木之人那凹陷如深洞的双眼,温声道:“父皇,儿臣叶莺,愿父皇早日康复,极寿无疆,儿臣愿终身长斋以求父皇平安”。

    她中规中矩说着一位新王妃该说的话,不过最后一句确是自己的真心,虽然觉得完全没可能。

    病榻之人如叶莺所想毫无反应,叶莺垂首静静看了会儿父皇骷髅般的脸,想把他最后的模样深深记在心里。

    将死之人静待阎王索命,她亦再无进宫必要,这是她与父皇第一面,亦是最后一面。想着这些日子自己禅精竭虑思索玉玺之事,却这样摧枯拉朽般消逝于无形,而眼前人亦会在某天悄然逝去,叶莺黯然神伤。

    她隔着薄薄的被衾掖了掖被角,虽然床上的人毫无动静,被衾整整齐齐纹丝未乱,她就是想这样真真实实去触碰一瞬。

    隔着被衾,她一瞬间触碰到父皇的手,即便有着罗锦相隔,她仍然感受到一股凉意。三伏天的夏日,宁寿殿里幔帐层层复复,叶莺站在这里都一身燥意,可父皇盖着锦被却是冷意透骨。

    叶莺心里长吁一口气,挺身站直,侧首看向景珩。

    不得不说,任何时候任何角度,景珩的模样都是无可挑剔,侧脸线条挺拔利落,小麦色的皮肤光滑,喉结像尖厉的宝石般凸起,浓浓男性荷尔蒙气息。

    景珣,会比他还完美么。

    感受到叶莺目光,景珩亦侧首看向她。

    手又被握紧了些,掌心里绵绵的汗意。

    叶莺迎着他的眸光,浅浅一笑。

    实在可笑,为着玉玺与他厮缠几日,竹篮打水一场空。

    脸上挂着笑意,身上是燥热,心中念想空空洞洞,似两座冰山间的罅隙,朔风刺骨,既冷又疼。

    景珩三日婚嫁将止,明日他离府之时,她也可以离开了。

    一年来叶莺实在经历太多意外之事,这一年的人生似乎就是一连串意外组成,她心中黯然却没有什么遗憾,能和明妤一起回北地,已是最好的结果。

    景珩嘴角亦微微翘起,叶莺凝视着景珩的脸,淡淡地笑,一切就快结束了。

    景珩身后的秦希娴却变了脸色,眼眸瞪大,满脸惊惧。

    眼角余光察觉她的异常,叶莺顺着她的视线斜眼看去,刚刚一动不动如死人的父皇,枯如老枝的手伸出衾被,似乎想勾住她的裙带,食指尖微微颤动。

    叶莺心中一惊,再看父皇的脸,骷髅般头颅上凹陷的两个深洞里,乌沉的眼珠死死盯着她,如两道利刃刺破虚空。

    叶莺的心刀刺般的痛,自己站在景琮景珩身边,若父皇刚刚听明白了他俩的话,该是多么心痛。

    “陛下!”秦希娴声音中透出一丝慌乱,她想说些什么,景琮已经看了过来。

    父皇双眼睁如铜铃,在那两个凹陷深洞里释放着幽光,甚是煞人。

    即便以前他能睁眼时,亦都是目中虚空,似未凝物,从未有过如此目光,景琮心中亦是一凛,大步走到床边,躬身按住父皇的手,温声道:“父皇,您看到了吗?开心吗?这是燕王妃,您的儿子之盛新娶的王妃”。

    叶莺看着父皇黑沉的目光,只觉字字锥心。

    景琮又坐在绣凳上,把父皇的手重新放入衾被,身形完全挡住了叶莺的视线。

    皇后秦希娴适时道:“时辰不早,晚宴快开始了,我们暂且先回,改日再来探望”。

    景琮起身,顺着秦希娴的话道:“嗯,我们先回椒房殿。

    父皇,您好好休养,我们改日再来”。

    叶莺再看向床榻,父皇又恢复先前模样,双眼紧闭,双手放在衾被里,寂若死灰,可她的心,似冬季干枯草场上的一点星火,死灰中复燃。

    她看了一眼景珩,他目光亦盯着病榻之人,若有所思。

    四人回到椒房殿时,大殿里已热热闹闹,乐师拨弄着琴弦,一众华冠丽服者坐在各自几前,饮茶闲谈,见帝后入殿,纷纷站立行礼。

    待景琮秦希娴入座,众人回到各自位置,景珩是景琮最亲近之人,亦是握有大夏国大半兵力之人,他和叶莺坐在离景琮最近的一桌。

    景珩环顾一圈,这场家宴里,他看到的皇亲比他婚宴上的还多。

    不仅两个弟弟景湛景裕和他们的母妃来了,连父皇的弟弟彰王景皞也来了,还带着他嫡出的二子一女。

    皇后秦希娴向叶莺一一介绍众位亲戚,叶莺低眉垂眼地问着好,景湛景裕年纪尚小未涉权利之中,和母妃们一起客气回礼。

    彰王没有参加景珩的婚仪,甚至连一份贺礼也未送,这会儿不是看在皇帝景琮的面子上,根本不会给景珩叶莺一个眼神,连带着他的子女亦是鼻孔朝天。

    景珩看不下去,低声提醒叶莺:“不必如此卑躬屈节”。

    平日和皇叔彰王没什么交集,而且他身体不好一直是个闲散王爷,现在自己掌着大夏大半兵权,被讨好的人应该是自己和叶莺才是。

    叶莺却是暗自观察,她记得景珩提过,彰王景皞和天子景琮,都是可能派出黑衣人要她性命之人,景琮不喜她可面上滴水不漏,彰王景皞和他的世子郡主们都把嫌憎写在了脸上。

    待秦希娴介绍完,景琮笑对众人道:“今日家宴,一是恭贺燕王新婚,一是恭贺皇后娘娘有喜”。

    秦希娴怀孕有些时日,胎像已稳,是时候公之于众。

    众人闻言,纷纷向帝后祝贺,秦希娴笑着应承,吩咐内侍给众人赏赐。

    给女眷的赏赐都是一样的,每人一对碎花金嵌玉镯,按制根据亲疏远近先给叶莺,再给其他女眷,宫人刚捧了朱漆五福托盘出来,彰王景皞的小女儿郡主景钰便叫嚷起来:“我最小,我先选”。

    她才不想要一个婢女选剩下的东西。

    宫人怔住,看向皇后秦希娴。

    景姝从未像今日般厌恶景钰,从进殿开始她就看不顺眼景钰的做派,言语中尽是对叶莺的轻贱。她的父亲彰王景皞没有实权,只是一个虚有其名的王爷,不知她傲个什么劲儿,她现在便是落魄公主,也不惧她。

    “燕王妃没选,怎轮得到你,便是姐姐谦让,我还在你前面”。

    景钰诧异,她以为即便有人呛声,也是叶莺才是,景姝怎会为一个替身说话,还是她亲嫂嫂的替身!

    景钰直言不讳:“你可看清楚了,她不是你亲嫂嫂,你的哥哥姐姐在京郊外……的帝陵里。”

    “住口,休得胡言乱语!”

    景钰后面几个字淹没在彰王景皞的斥责声中。

    一年前谁人敢和她这样说话,景姝气得脸色涨红,正想骂人,叶莺笑道:“郡主先选罢,我看都是一样的”。

    景珩脸色暗沉,他早就想发作,奈何景钰一开口叶莺就握紧他的手,示意他勿要多言。

    宫人在秦希娴的默许目光中,端着托盘走向景钰。

    景姝气极,她还没选呢,景钰怎能越过她,却听得叶莺温声道:“公主殿下莫不开心,我亦有一个好消息告诉殿下”。

    景姝顿时好奇,按捺下火气看向叶莺,她笑意盈盈,可这深宫里能有什么好消息,值得她这样的笑?

    叶莺笑道:“刚刚我和陛下皇后娘娘看望父皇,父皇看着我十分不舍,伸手想拉住我不让我走”。

    一语既出,四下皆惊。

    景姝喜出望外,而其他人面色复杂,父皇眼里看的怕是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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