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

    她接过柠檬水,道:“抱歉疏竹哥,我没想到自己酒量这么浅,今天麻烦你了。我刚刚,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脸上的泪痕还没干,话倒是客客气气,跟个小大人似的。

    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好。

    靳疏竹将解酒药递给她:“现在知道了,以后就少喝酒。”

    “至于奇怪的事……”

    他指了指夏泠脚边的垃圾桶:“你喝醉了要和它拜把子,算吗?”

    “啊?”姑娘听了这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连忙转移话题道:“疏竹哥,太晚了,我先回家了,明天见!”

    “等等。”

    夏泠还没找着拖鞋,少年喊住了她。

    “吃了宵夜再走。”

    姑娘坐在沙发上,眼神愣愣的,想起自己今日见到程黎,只想着离开,饭都没吃,眼下听靳疏竹这么一说,真觉得有点饿了。

    “你……”

    “我吃过了。”靳疏竹说:“厨房里还剩下一碗皮蛋瘦肉粥,扔了也浪费。”

    他转身去厨房,走之前叮嘱道:“家里没有多余的拖鞋,晚上地上凉,你坐在沙发上等我。”

    靳疏竹这样说,夏泠也就没起身,任由对方将粥端过来,姑娘老早就闻到香味,不由得食指大动。这样一碗粥见了底,靳疏竹才将夏泠的运动鞋拿过来,让她穿上。

    “疏竹哥,今天谢谢你。”走之前,姑娘说。

    “不用,我没做什么。”靳疏竹道。

    夏泠莫名觉得他比之前更冷漠,话语里好像在不动声色拉开距离:“我之后会比较忙,就不接送你了,和楚知远已经说好,你和他一起,方阿姨也放心。”

    “好。”靳疏竹听到姑娘欢快应答的声音,仿佛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这一天。

    他敛去眼底的阴霾,关上了房门。

    厨房里的水声滴答滴答,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人的一生会有很多次心动,却很少有人愿意为了某个瞬间的心动赌上一生。

    十七岁的靳疏竹以为他是这样的人,直到很多年后他才发现,某个瞬间,能遇见的缘分就已落地生根。

    他迟迟不敢下注,不过是因为没有足够的筹码去争。

    新的一周开始,夏泠起的很早。她偷偷摸摸在窗台看了半天,果然没有看见靳疏竹的身影。眼看要到上学时间,才出了门。靳疏竹从来都不会迟到,现在这个点还没走,应当是已经去学校了。

    下次得更早一点。

    夏泠心想。

    她不是想等靳疏竹。

    她只是有点不习惯。

    如果是往日,自己下楼的时候,靳疏竹应该已经拎着她最喜欢的豆沙陷的包子在等她了。他们一起骑车上学,靳疏竹会让她复述一遍之前卷子上错的知识点,“滑动摩擦力的大小略小于最大静摩擦力,在计算时又等于最大静摩擦力。”诸如此类。

    “疏竹哥,我只是粗心。”往往这个时候,姑娘会忍不住辩解。

    “一个微小的错误,会让一切推倒重来。”靳疏竹没有察觉到夏泠隐秘的窘迫,少年说起这些,总是很严格。

    某些方面来说,他确实是一位很负责任的老师。

    夏泠也逐渐认识到,她喜欢人文类的科目,这就注定思维难免会受到情感的干扰,但物理是一门很严谨又精密的学科,有它独特的魅力。

    即使少年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妈妈的授意。

    但不可否认,这段时间靳疏竹的严厉确实对夏泠来说有所裨益。她起的早一点,两个人偶遇上学,应该不会浪费他的时间吧?

    姑娘一边思考,一边向学校去。

    她的车骑的很慢,不一会便被旁边的人追上,夏泠没注意到那人是谁,直到两人并行了一会儿,对方才打断了她的思绪唤道:“泠泠。”

    顾旬的车把上挂着油条和豆浆,见夏泠注意到自己,才对她得意地笑道:“吃早饭了没?”

    父母不在家,夏泠的早饭都是在离家第一个路口的包子铺买,后来几天则是靳疏竹早早买好给她,今天倒真是忘了。

    “看我多了解你,还没吃吧?”顾旬将豆浆油条递给她。。

    和靳疏竹不同,顾旬的身上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很难让人对他有所戒心。顾母是大家的女儿,顾旬从小到大的生活条件都很好,和夏家一样,也是舍不得这群老邻居才一直没搬家。所以顾旬从小到大都很阳光帅气,加上他十分会做人,八面玲珑,总能将事情处理的滴水不漏,在男生女生里都吃得开,自然也是学校里的耀眼人物。

    两个人在路口停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夏泠自然不和他客气,接过油条,谢谢都没说,揶揄了句:“顾大少爷今天怎么有空一起上学?”

    顾旬不喜欢骑自行车,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不够快,但是他没成年,学校也不让骑机车上学,索性开摆等着司机送。

    夏泠上高中前也是父母送,但清城一中比她初中念的附中离家还近,加上最近方女士也很忙碌,便开始自己骑车了。

    “还不是因为你,没良心。”顾旬嘴上这么说,脸上却带笑:“楚知远早上起不来,你一个人上学他不放心,就让我跟着。”

    “那我真是荣幸之至。”夏泠眉眼弯弯:“不过这下便宜了知远哥,林阿姨还说想让他和我一起骑车上学减肥来着。”

    “要不明早你和我家车一起,别骑这破自行车了?过几天降了温,手还冷。”顾旬说着,眼角不由得瞥见了路口的那人。

    他装作没看见。

    “那怎么行。”夏泠没有犹豫,拒绝道:“骑车有益身体健康。”

    而且如果坐顾旬家的车,她就见不着靳疏竹,也没人给她巩固错题了。

    “行。”少年笑的依旧阳光,路口的绿灯亮起,像是突然起了玩心,脚下的自行车蹬得飞快:“泠泠,再不快点就要迟到喽!”

    “哎,等等我,注意安全呀阿旬!”少女的声音婉转清脆,像枝头的百灵鸟似的。

    却莫名让人觉得刺耳。

    靳疏竹站在十字路口,看着少年和少女有说有笑地经过。

    她的笑容很开心,不像平时和自己一起上学时愁眉苦脸的模样,看着旁边的少年,没有注意到他。

    手中拎的包子还是热的。

    豆沙馅。

    少年咬了一大口。

    太甜,甜的发腻。

    他再也不会买豆沙馅了。

    夏泠和顾旬快到校门口,顾旬才放慢了速度,试探道:“泠泠,星期六……”

    “阿旬,我不想说这个。”夏泠顿时觉得没了心情。

    “不是我…”顾旬飞快地撇开关系,说:“是楚知远让我问你的,你和程黎之间,真的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吗?”

    “那天程黎哭了一晚上,楚知远就安慰了她一晚上。餐厅和点的菜,也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顾旬的声音变得小声,远远看上去两个人像在耳语:“楚知远他……”

    少年面色有些涨红,夏泠却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是,按楚知远的性格,怎么可能这么细致,他对程黎,确实和对旁人不同。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他和程黎之间,是他们的事,不必因为我觉得为难。但我和程黎,确实没办法再做朋友了。”

    “好,我知道了。”顾旬没有多说,准备将车锁好,不过因为不怎么骑车的缘故,总是扣不上锁,夏泠看了半天,看的着急,索性蹲下去帮他。

    “真是大少爷。”她拍拍手,念叨了一句。转头才看到后面的人,顾旬就已开了口唤道:“疏竹哥,一起走啊!”

    “不顺路。”靳疏竹面色冷漠,他好像很着急,看都没看夏泠一眼,径直离开。

    明德楼和致学楼,确实不顺路。

    两栋楼之间,隔着跨不过的万水千山。

    少年早就习惯,一个人从白天到黑夜。

    本该如此。

    本就如此。

    然而傍晚回到家时,靳疏竹发现门口多了一双男人的鞋。

    靳立峰常年在外,家里人都不知他在做些什么,人在部队,只说是保密工作。沈静秋早年因一场意外得了抑郁症,随着靳父不在身边,症状也越发严重,不得不住院治疗。

    靳立峰回头,儿子站在玄关处,目光沉沉的看着他。他惊讶的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靳疏竹像拔节的竹一般,长成了他难以触摸的模样,用他自己的方式,撑起一片天地。

    他的嘴唇动了几下,想说些什么,没有说出口,最终拍拍靳疏竹的肩膀道:“队里放了假,我回来看看你们。”

    “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你母亲。”似是想起来什么,靳立峰回了卧室。

    靳疏竹听到窸窸窣窣翻箱倒柜的声音,他将两个人的鞋摆放好,还是一样的冷清,只有门口相同尺码,大小一致的鞋,昭示着这家现在有一对父子。

    不一会儿,靳立峰便从房里出来了,手上的银行卡递给他:“这卡你拿着,密码是你母亲的生日,你平时开销就从这里面取。至于你母亲,等队里发了年终,咱家就有钱了。”

    靳疏竹沉默地接过那张卡,父子二人相对无言。

    “她自杀了。没成功。”靳疏竹突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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