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夜巡申请名单是一项浩大工程，过了大半个星期，这几十人的人际关系才查了个开头。

    赵菲例行接受完心理疏导，从周医生处回二楼病房，半路忽然发现踏入一片空茫。

    粘稠的不明黑色物质急速扩散，边缘如同活物般张牙舞爪地伸展，不规则的棱角时有突起，眨眼间就拢住了走廊。赵菲后退，身后不知何时也生成了黑色漩涡，大大小小的黑色漩涡胀大、融合，那些黑色胶质最后和她身前的黑色相接。

    这场景诡异恐怖，但赵菲心底却有丝丝奇异的躁动。不停涌动的黑色粘稠物质紧紧包裹住她的全身，像置身于轻盈柔弹的果冻。果冻填充了口鼻，却并不会影响呼吸。

    赵菲险些要沉迷于这种怪异的触感，她的精神空前放松，满足感涌上心头。浓重的看不透的黑色散去，这疑似活物的黑色东西消散的速度就和刚才聚合一样快，赵菲的手背时隔多日再次发热，她举起手，605三个数字浮现然后扭曲加粗，变形成微缩版的黑色漩涡。漩涡中间逐渐变得平整光滑，最后变成一面剔透的暗色小镜子贴在手背上。小镜子里出现一张熟悉的人脸，是于岚。

    于岚面带微笑，目视前方，好像透过镜子和赵菲对视。

    在人脸出现的那一刻，赵菲被极大的饱腹感填充，大脑塞不下任何其他想法。过了几秒，赵菲的饱腹感不再那么强烈，人脸在镜子里融化，原来的位置变成一团不成形的雾气。

    雾气扩散，盖住镜子，然后消失，手背随之恢复成白白净净的样子。

    在这个瞬间，赵菲已经明白自己就是极罕见的主动寄生者。她的眼前晃过碾碎的肢体，不成形的血肉，和于岚死亡时惊恐的面容。那似乎是一场惨烈车祸的影像，而于岚不幸丧生于车轮碾压之下。

    于岚死了，在她弥留之时，生机汹涌的灌注于赵菲身上，那些黑色的东西，原来是一个人生命的能量。

    当切身经历这一切，赵菲终于明白了何为主动寄生，也理解了为什么王桥亚说主动寄生者往往会频繁杀死母体，寻找新母体寄生。掠夺生机的滋味美好到超越了她贫乏的想象，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比起食用真实食物填充肚腹获得的饱胀，这更类似于精神上摄入了某种美味而获得的满足。

    而这时赵菲也回忆起来到镜像世界的前一夜，她对雨水井中包裹着黑色物质的尸体突如其来的攻击欲，似乎是被理解错了的食欲。尽管她当时处于极端恐惧之下，但还是被吸引不曾逃跑。黄雅琪身体里生出黑毛，是因为被她的食欲引动，而粘连在她手上，则是在被她吸食。

    她意识里自动获取了寄生新母体的方法，当将生长编号的位置与另一人身体同样部位相贴，而她又处于无母体的状态，那就达成寄生条件，有概率开始新一轮寄生。

    寄生是她的本能，她清晰地感知到身体的渴望。

    ——寻找下一个目标，继续掠夺，无休止地吸收能量，直到精神获得短暂的满足。

    顺从本能被欲望驱使，还是和本能抗衡抵制欲望，赵菲不知道该怎么选择。她回想生存指南，难怪里面没有详解寄生过程，原来当事情发生了，自然而然就会获知。

    周医生在今天治疗结束后，说她随时可以出院复工。伪装创伤应激不是简单的事，赵菲在周医生的眼皮底下强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估计周眉今天也看出来了，所以才有意提醒她。

    赵菲办理好出院手续，提着一兜通以寒友情赠送的零食大礼包，漫无目的在校园闲逛。校园中心区域是学生日常活动区域，钱久芬对赵菲做入职培训时提到过尽量绕行避开这里，避免打扰学生。赵菲在临近教学楼处止步，见到一些学生陆陆续续从教学楼出来，在老师指挥下井然有序的列队站好。

    赵菲饶有趣味地看着其中暗暗眉目传情的小情侣，也是很巧，侯雯和她的小男友都在队列中。侯雯高高扎起的马尾在人群中格外醒目，赵菲很轻松的就发现了她。

    领头的老师不知道讲了什么，学生们开始嗡嗡的交头接耳，带队老师几次要求保持安静，不过收效甚微。随着队伍进入校园环路，人群骚动更严重。带队老师别无他法，只好拆成几组，在学生队伍的头尾和中段维持秩序。

    赵菲远远跟着这帮学生，看他们一路走到礼堂跟前，接着队伍收拢成窄窄一长条，挨个进入礼堂正门。

    拜新队形所赐，赵菲能大致估算出队伍人数。她粗略数了数，大约有二三百名学生。学生和老师相继进入礼堂，礼堂大门重新关闭。赵菲找了处长椅坐着，撕开零食袋子，咬着果干盯梢。

    果干来自苏素倾情推荐，她家有占地辽阔的果园，近两年还采购了机械用以加工农副产品。北淮州南部内陆地区农业发达，不仅供应本地市场，还远销其他州。据苏素说，她们那里的本地人家家都有果园或是农田，虽然地域辽阔，但人口并不密集。春秋天，许多外地游客前来度假，体验农家风光。

    从她口中，赵菲可以想象出无边的田野，被硕果压弯的枝头，涓涓细流以及袅袅炊烟。赵菲从前不觉得如何，如今休息了几天，再想到工作不由心生抵触，听苏素描绘到这里，想要放假的渴望达到了顶峰。

    盯着手机上的日历，公休假遥遥无期，赵菲转而打开同心圆，新公告刚刚发布。

    【标题：纳卡和托尔拉马再起冲突，在武港爆发激烈枪战】

    【内容：武港市长维纳遭受刺杀，武港局势动荡不明，近日纳卡武装和托尔拉马之间的摩擦升级，公然在闹市区火并，第四军区已派遣特种部队前往镇压冲突。】

    赵菲又点开和白益的对话框，她此前对白益提出质疑，质疑关于学校地下有非法劳工这件事的合理性。白益好像很忙，隔了很久才给她回复。

    【白益：我们收到了来自同胞的求救信息，目前已经确认消息的真实性。】

    赵菲叹了口气，说实话她真的不想再窥探学校的秘密，她身上的危机还没解除，笼罩在心头的劫持阴云还没散去，谁知道继续下去又会陷入怎样杀机四伏的场景。

    零食消灭干净，时间过去了快三个小时。赵菲盯着紧闭的礼堂大门，确信没有任何人出来过。她换了个位置继续监控大门处的动向，直到八点钟，五名老师相继从靠近平房的后门出来，学生大部队还是不见踪影。

    天色转黑，虽然夜巡被叫停了，但是保安和军队可能还在，现阶段赵菲不想引起他们的注意。她回到宿舍区，按照记忆的方向来到侯雯宿舍楼方向。耐心等到熄灯时间，她攀着防护网爬到二楼侯雯宿舍的阳台，翻进去，再轻轻拧开阳台门。

    宿舍布置一目了然，四四方方的房间内四张上床下桌两两一边靠墙摆放。

    赵菲掀开窗帘漏出一道小缝隙，即使光线昏暗，还是可以看出三张床铺是空着的，叠成方块的被子统一放在床头，宿舍里仅剩一个女孩蜷缩在床上，被子笼到头顶。

    女孩包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分明没有睡着。

    赵菲一怔，随即轻手轻脚的拉上窗帘。

    “吱呀——”

    阳台门把手大力扭动时很丝滑，小心谨慎地缓慢转动，反而滞涩。赵菲迅速把门带上，但屋里的女孩已经被惊动了。

    “雯雯，是你回来了吗？”

    赵菲迅速翻出去，她蹲在一楼防护网下面，听到楼上阳台门被打开，拖鞋在地上踩出急促的‘啪嗒啪嗒’声。

    “侯雯？”

    女孩不死心的继续呼喊室友的名字：“佳佳，小小……”

    进去之前，赵菲已经查探过宿舍区情况，确认没有人在外游荡，所以即便女孩呼喊的声音逐渐带上了可怜的哭腔，还是没得到回答。

    谜团重重的夜晚结束，赵菲出院后的第一天从返岗复工开始。吴晓峰先是对她表示关心，接着又因为她能回来分担工作而面露喜悦。

    “菲菲你住院期间，学校又增设了就业指导课，采购了好多教学器具，我一个人简直要忙成陀螺了，连抽空看望你的时间都没有。”吴晓峰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听说那天的事了，对不起，我当时睡过头了，还好窦珹想到来找你。”

    “没事，我也没受外伤。”赵菲不在意道。吴晓峰的散漫也有她的纵容，为了方便行动，她有意无意促成了吴晓峰的放肆行为。

    “万幸你没受伤。”吴晓峰咕哝道。

    赵菲盯着电子记录，吴晓峰没有夸大工作量，这几天他的工作确实繁杂。赵菲指着教务通知，问吴晓峰：“就业指导是什么课？”

    “学校按照第一次月考成绩对学生进行针对性规划，部分学生分流到职业学院，提前就业。”

    平稳的男声有别于吴晓峰跳脱的音调。

    赵菲敲打键盘的手顿在半空，她别过头，和窦珹隔着仓库门口堆积成山的纸箱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