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好起来,笼罩在泽孟上空的阴云正在逐渐消散。病坊需要的人手越来越少,几位大夫轮流值守也足以应对。江蓠也终于不用整日待命,不时就能回医馆歇歇。

    江母成日念叨着江蓠累瘦了得好好补补,听得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娘,您自己当时不也没日没夜地照顾人么,还有爹爹,还有江决,咱们都瘦了,你别逮着我一人念呐。”

    江决不满她的称呼:“有没有点规矩,叫哥。”

    她朝江父的方向努努嘴:“您瞧瞧爹爹的胡子都全白了,去念叨念叨他。”

    江母笑骂她调皮。

    三人嬉闹间,江父捏着封信走来,说起正事:“收到柳家公子的书信,说与老师要离开西南途径泽孟,秉承父命,希望再度拜访我们家。”

    三双眼睛齐齐望向江蓠。

    “不仅如此,来信中还说,此前因西南瘟疫过所难以办理,碍于时局也不方便,无法正式向我们家提亲。如今诸事皆已齐备,柳家的媒人不日便要启程来泽孟。”

    “啊……”江蓠愣神,怎么忽然就说到她的婚事了。

    “啊什么,这事确实拖不得。”江母点点头,“是该快些定下来才好。”

    “咦?”江决突然插句嘴,“那咱不搬家了?”

    江父:“暂且不搬了。”

    昨夜他与江母商议过此事,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厉王与阿杏接触并非是因为他们所担心的事情,否则她也不至于被召见数次至今没有被问及任何相干的问题。既如此,贸然迁居反倒惹人怀疑,不如不搬,再作长远打算。

    只是他们并不知晓自家早早就已经被怀疑过。

    “挺好,反正我也舍不得泽孟。”江决应和,“只是我在衙门的公差没了该怎么办?”

    四人正说着,门口传来高缪的声音:“江小姐在否?”

    听闻有人叫自己,江蓠赶紧跑过去:“可是姜老板有什么吩咐?”

    “主子昨日练武伤了手,请您过去看一眼。”

    “昨日?”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伤得可还严重?为何今日才来?”

    “这个……”高缪也不好说,只能告诉她,“是被划了一道口子,过了一日了还在渗血。”

    “过了一日还在渗血?这可千万得不得,需得立刻处理。”

    “江小姐跟我来。”

    不出江蓠所料,伤口果然不小。虽手上当时就扎紧包起,至今依旧发红发肿发热,惨不忍睹。

    她只能尽力清理掉不干净的东西再将伤口缝上然后开张方子,叮嘱道:“切记伤口不可碰水。今夜若是发热,需用水擦身子降温,并以此方煎服。如若不出意外,两日后再召草民换药。”

    解无咎全程面不改色,即便是针线穿过皮肉之时也没吭一声。

    被高缪送回去的路上,江蓠谨慎地问:“姜老板是不是不喜欢大夫啊?或者……难道是不喜欢我?”要么就是讳疾忌医?否则这么金贵的手伤了也不至于拖成这样才请大夫。

    不过后面的话她不敢问出口。

    高缪不懂她怎么会这样觉得,本想说其实今日来请她还是自己违背主子意愿擅作主张,却又怕小姑娘误会,只说了句:“江小姐别多想。”

    *

    柳含章书信上说的三日后到泽孟,安择送信来脚程花了一日。

    正好江父收到信后两日,柳含章与老师葛霄一同到了泽孟。

    葛霄老先生年逾花甲,仙风道骨,谈吐颇有趣味,与江家父母相谈甚欢。

    而柳含章满心满眼的都是江蓠,还被葛霄打趣说整日“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1]。

    于是江母借着带葛老先生四处看看泽孟为由,留他们两个在医馆说话。

    经过瘟疫的摧折,二人都消瘦憔悴了不少。

    柳含章满怀歉意:“泽孟之前发生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我所在的安择亦是如此,县官所为实在人神共愤,我虽痛恨其所为,却因当时老师与我皆染病有心而无力。

    “听闻姑娘也身染疫病,只恨不能与你共患难……最终还是靠姑娘的方药才捡回一条命。如此说来,姑娘又救了在下一命。”

    说罢,他朝江蓠行了一个大礼。

    如此重礼又将江蓠吓一跳,摆手道:“柳公子实在客气,不必行此大礼。”

    “姑娘何须自谦,当得此礼。”柳含章从袖中拿出一卷绢帛,“病中,我行动不能,便常思过往之事,愈觉光阴易逝,佳人难得,愈该倍感珍惜。”

    江蓠以为他是回忆那日雪中情形,腹诽道:即便我是雪日神女也不至于如何回味吧?

    “一日我路过一丛芍药,本欲采之以赠佳人,却又思及两县相隔三日脚程,即使立刻送来,也难似花在枝头灼灼动人。”他望向手中的绢帛,“故而取花汁染了这绢帛,在此赠与佳人。”

    江蓠愣愣接过,这卷绢帛已有些年头,虽不能完美如新,也看得出来这么多年被好好地收着。上头的字像是孩童手书,稚气却端正,写的是《溱洧》。

    不知为何,这自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细细思索,又不是她所认识的任何一人的字。

    “……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2]”她大概读了一遍,虽不太懂诗词文章,诗三百还是略知一些,“这是……”

    “这是在下的一点私心。”柳含章笑意温和,“有些事姑娘可能记不得了,以后若有机会,在下想慢慢说与姑娘听。”

    二人的对话被门口几人听个正着。

    赵牧试探道:“主子,要不咱们先避一避?”

    主子今日难得愿意主动出门瞧大夫,结果就撞上人家……

    他小心地看了一眼主子,主子面无表情,却也不说话。他又求助般望向高缪,高缪也递给他一个不知如何是好的眼神。再看李胥,也是一样。

    无人知晓解无咎此时心中波涛汹涌——

    自到泽孟以来,不只是属下疑惑,他也奇怪于自己的所作所为。

    有时行事好像并不受自己控制。

    但他又难以说清这种反常是从何时而起。

    或许是送蜡烛的那个晚上,又或许是更早。事情碰上了她,他的行为就会超出他惯常所为,甚至超出理智。

    比如明知生病应当休养,他却忍不住熬得更晚,不能说他是有意拖延病情,只是这种怪异难言的感觉让他忍不住这么做。最后结果也的确是病情拖延。

    今日,听到来报说这个叫柳含章的进了城,他便突发奇想地带着三个下属亲自来找她换药。这尚且能够解释为鬼使神差。

    可《溱洧》,“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这些东西,他很清楚意味着什么。

    在听到这些的时候,他的心中竟产生了一种气愤,或许是气愤,却又好像掺杂着什么别的东西,像是不甘,像是失落。比起气愤,似乎更接近于一种遥远的感觉。

    孩童时期自己的小猫儿被太子抢走,太子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他去向母后告状,母后却拿出从未向自己展现过的慈爱维护那个强盗。那是他最后一次哭,为自己从未得到他人却轻易获得的关爱。

    后来他才知道,这种感觉名为嫉妒。

    她身边的那个身影,如当年的太子模样一般刺眼。

    可他如何会嫉妒一个小小世家子?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种怪异的心思,只是这样的失控感令人不安。

    敏锐如李胥,很快察觉到了主子眸光转变。

    想起日前高缪的话,心思一转,提议道:“主子若是不愿见此情景,只消把他放到泽孟任职便成。”

    依本朝律,监临之官娶所监临女者,杖一百。[3]

    也就是说,官员不得求娶自己所辖地之家女。

    反正两家尚未正式定亲,柳含章也未授职。如此一来,事事顺理成章,柳、江两家婚事也不能成,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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