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

    “姐姐,他们都是在骗我的对不对?哥哥一定没事的对吧?”柳含珍泪眼婆娑,求助般地看向江蓠,仿佛只要她点头,方才县令说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江蓠张了张口,终是哑然。在真正面临至亲的生死之时,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格外苍白。

    见她半晌无言,柳含珍慢慢止住了哭泣,原本口中喃喃的“这不可能”也越来越小声,直到整个人彻底陷入起疑的安静。但她的悲伤并没有平复,只是一种更为长久的茫然与无措取代了激动的言辞,好不容易养回来的一点鲜活生气似乎正在一点一滴流失。

    江蓠看她面无血色,担心地握住她的手,果然触感冰凉:“含珍?”

    她表情木然呆滞,仿佛被抽了魂儿一般:“姐姐我没事,给我点时间缓缓就行。”

    “……好。”

    县令询问:“柳小姐的意思是,今日先不急着赶路了?”

    “嗯。”柳含珍点点头,算是肯定。

    江蓠扶着她:“那我们先回屋子里去吧。”

    二人回了房,柳含珍主动说想自己一个人静静。江蓠尊重她的意愿,回到了隔壁的自己房间,只是时刻留意着这边的动静,以免她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

    其实,听到这样惨烈的消息,柳含珍惊错、愕然、痛苦,她又何尝不是怅然又迷惘呢。

    即便她不是柳家的新媳妇,任何人面对自己身边之人的离世恐怕都难以接受。更何况她在柳家的时候柳大人和夫人都那么照顾她,一点也不因为柳含章是因她受伤而责难她,待她如同亲生父母一般。

    在柳含章昏迷之时,她每日急得焦头烂额,浑然忘却了自己的生辰,还是柳夫人主动提出要给她在家里办一场小小的寿宴。

    柳大人即便再忧心儿子的伤情,每次探望也会提醒她不要太过劳累,嘱咐侍女带她去休息。

    这桩桩件件虽都不是什么大事,却足以见得他们是多么慈爱和蔼的长辈。

    还有柳含章,他明明……明明连那样危重的时刻都撑了过来,却转眼也成了贼人刀下魂。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曾几何时,她还是家里那个什么也不懂活在父兄庇护之下的幺女,不过一转眼的工夫,忽然就历经几番大乱,前脚还刚穿着嫁衣被簇拥着出家门,后脚便做了望门寡。

    就像柳含珍说得那样,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比话本子上那些故事里的反转还要夸张,让她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而她也不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不真实之感,即便每每安慰自己或许这都是梦睡一觉就好了、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第二天似乎都变得更坏。守着等柳含章醒的时候是如此,逃亡的每个不眠之夜也是如此。柳含章醒后接踵而至的就是贼人逼近柳州的坏消息,与含珍一起的逃亡路上第二日睁眼又是胆战心惊的一天。

    如今终于好不容易能短暂地过上一会正常些的日子,又传来了这样残忍的死讯……

    是她对神不敬流年不利吗?可是她没有,即便她总是霉运缠身也从未对女神娘娘有过一句怨言。可祈神节上她的所有愿望似乎件件落空,事实甚至是与愿望全然相反的。

    她明明……

    明明一直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可为何总是事与愿违呢?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她不明白。

    也许他们私下里说得对,她可能真的是不祥之身吧。连带着柳家也一起跟着倒大霉。

    话又说回当下,在那样的危难之时,连柳家都难以幸免,更遑论更多她这样的手无寸铁的寻常百姓了。如果不能及时逃脱,面对敌军简直毫无抵抗之力。

    越是这样想下去,她愈加发觉父母兄长生还希望渺茫。

    只恨自己不能披甲斩敌杀回泽孟一看究竟,只恨自己没有在关键时刻陪在家人身边,更恨自己狼仓皇出逃偷生至今。

    即便从中苟活,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柳家只剩下柳含珍一人,她去京城投靠外祖家,可是自己呢?原本她以为和柳含珍一同去京城只是一时之计,打算等着与柳含章会合了再商计以后之事,可现如今连柳含章也命断钦州,她难道还要跟着含珍进京吗?可那是她的外祖家,自己这个未正式过门的柳家媳妇该以怎样的名头呢?

    毕竟这么多年也从未听说过什么未过门媳妇长久住在丈夫外祖家的先例,于崔府而言她不过是个外人。

    而且退一万步讲,即便崔府愿意收留,可往后的日子还那么长,含珍也总有一日要嫁人,她一直寄住人家府上又算什么事?倒是平白给人多添麻烦。

    可她一时也回不去家了。

    若说要把日子过下去,她还有一身医术应当也不至于饿死。可又不是在泽孟乡亲们都清楚她的本事愿意让她医治,她一个十七岁的姑娘,身无分文,人生地不熟的,一时半会也难以立足。

    四下举目无亲,江蓠左右为难。

    她还能去哪呢?

    思来想去,她忽然想起一张纸。

    她记得上头写着“贯鹤州明宜县”什么的。

    或许……她可以去鹤州?

    不仅她的叔伯兄弟都在,还更方便她打听父母下落。而且爹娘他们若真的逃出生天,大概也会去鹤州吧。

    哎……这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不知不觉又到傍晚。

    侍女请她出去吃饭。

    “含珍呢?”

    “柳小姐说她不想吃饭,只喝了碗稀粥。”

    “她现在好些了吗?”

    “柳小姐吩咐不要打搅,我等收拾好便退了出来。”

    心情不佳,自然也提不起兴致吃东西,江蓠十分理解,她也一样实在没什么胃口,草草扒了几口了事。

    吃完,她蔫蔫地回到卧房,没精打采地往床上一躺,望天出神。

    左右也是睡不着,索性一直发呆,这一发呆就躺到了半夜,直到柳含珍“笃笃笃”来敲门。

    她起身去开:“怎么了?”

    柳含珍抱着被子缩成一团,看起来憔悴不堪:“姐姐,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我一个人好害怕……”

    “进来吧,外边冷。”江蓠牵着她来到床前,让她睡里边,“这样就不怕了,姐姐守着你。”

    “嗯。”柳含珍吸了吸鼻子。

    躺下后的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里她又调整了好几回姿势。

    “怎么了,是睡得不舒服吗?”

    柳含珍声音小小,听起来依旧十分不安:“我不睡着……”

    “……”江蓠思考半晌,转身面对她,“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就是唱得不好你莫见怪。”

    以前她睡不着的时候阿娘就是这么哄她的。

    “好……”柳含珍也转过来朝向她,又往她身边靠了靠。

    江蓠索性将她抱在怀里,用手安抚地轻轻拍着她的背,唱起以前阿娘教的歌谣,音调温柔婉转:

    “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

    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适安归矣?

    于嗟徂兮,命之衰矣……”[1]

    不知是怀抱还是熟悉的歌谣所带来的安全感,柳含珍终于放松下来,慢慢沉入梦乡。

    虽然也许并不是什么美梦。

    江蓠能感受到自己肩膀处的衣料被一点点浸湿。

    她口中依旧不停地轻柔哼唱着,悠扬回环的曲调仿佛永远也唱不到尽头。

    她们这一歇息又是许多天。

    待柳含珍情绪缓和不少,江蓠才敢跟她说自己的打算。

    “我还是不和你一起去京城了。”

    “为什么?”柳含珍不理解,语调都拔高了不少,“咱们一起好歹能一直有个照应。而且你不和我一起进京还能去哪?”

    她这话没有恶意,只是情急之下语气不太和缓。

    “我想去鹤州。”

    “鹤州?”柳含珍挠挠头,显然是不知她的祖籍。

    “我的长辈亲人都在那儿,而且鹤州离泽孟也没那么远,更方便找爹娘他们。”

    “哦……可是你和我一起去京城也挺好的呀。江伯伯他们可以让我小舅舅派人帮你找。”

    “总归还是给你们添麻烦——”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柳含珍打断:“哪里麻烦了,你怎么会是给我们添麻烦呢?”

    “可崔府毕竟是你的外祖家。”

    她的话点到即止,多余的也不便明说。

    柳含珍也不是转不过来弯的人,思索片刻就懂了她的意思:“好吧,我也不能强求。”

    只是心里有点失落,原来姐姐一直觉得自己是外人吗……

    看她情绪有些低迷,江蓠再次抱了抱她:“没事的,以后咱们有缘还会再见。”

    “肯定会再见,就算不能巧遇,我也会特地来寻你的!”柳含珍信誓旦旦,靠在她肩上,“姐姐不要到时候把我忘了就好。”

    “怎会。”江蓠揉揉她的脑袋,“含珍这样惹人疼的姑娘,姐姐绝对绝对不会忘。”

    “那咱们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江蓠的目光越飘越远,窗外天光黯淡,细雨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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