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出使北塬,国事意外圆满。议和条件,同样是随行官员所不敢想的。他们多都清楚,公开谈判只是个过程,顺利得他们个个发毛……

    尤其智商极高的花迈,她能够精准推断,必是子乾已成功对乔慷洗脑。但是,这正是她所担心之处。她是荟泽长公主的大闺蜜,宫中相遇,两人淡然寒暄,礼制交际关系,而实际上,她可是荟泽的人生导师。此次,乔慷这个操作,狠狠地收紧,突然放松;虽然泽云逼婚暂停,可是,百日后,抑或三年,允茉依然入洞房;虽然有了时间余地,子乾茫然不知所措……

    花迈清楚,甚至,她想直接敲打子乾,这偶会成木的脑袋,对于这个女学者来说,早就看清了,她将子乾拉进她的仓寝,严正地说:“纪大夫,您是鼎级谋臣,可是,脑袋有时,也就是对娘子的心意,总会视而不见啊?”

    “花大人,在下不明白?”

    “你心中,可否有荟泽?”

    “我,我怎能配得上殿下!”

    “你这半木脑袋呀,荟泽心仪你,初见即已有了爱意!”

    “在下,岂敢,那是公主……”

    “乔允茉,也是公主……”

    “这,是奉诏成婚。”

    “您,竟会认命么?”

    “当然不是。”

    “我与荟泽,算得上情同姊妹;我不敢居高,而她自己,当我是姊辈……”

    “晓得,她讲过。”

    “陛下,同样早有此意,你本应是渚国的驸马!”

    “花大人,我亦当你是姊姊,来渚至今,朝中大臣,对我照应最多的人,正是你。因而,讲心里话,我不想娶帝王家女儿。虽然家境富庶,却也不免本能卑微……”

    “如今不同,有许多大事,你是国朝的底数!”

    “人,必然能力有限;你知道的,多事,我很这脑袋,甚至不如童子……”

    国事圆满完成,北塬选择子乾的提议,开通商道,连接葎城港,让过剩的资源,变成府库金银。

    使团明日启程,还有半日准备时间,对于允茉来说,实太短暂了。

    想到百日后,依然要成为北塬驸马,子乾的心里,便如翻江倒海。要说心里清楚,其实也并真清楚。很茫然,茫然得都不愿再想了,甚至,他想过最终可能会认命。

    他敢拒绝,只是不忍心。他可以不拒绝,却想过,允茉是被迫,是强大的压力的屈从。而渚国这边,他迫于战事,担心百姓生命;还有,担心荟泽这特殊的家……

    他几次欲言又止,试图让允茉留下,在自己的国家,还能守候父母。

    可是,几乎每次他有这想法,允茉都能感知,都会在他开口前,先行将路径封死。

    允茉好奇,觉得子乾有时很怪,似乎不懂娘子的心,她便问:“郎君,你爱慕荟泽,还是心仪独吉雪?”她看似撒娇,实则温柔下套;这问答题,就是两头堵。

    “说不清楚……”

    “对我,不心仪?不爱慕?”

    “婚姻事,须两厢爱慕,且恋情不能割舍。这理虽知晓,面对娘子,我,天生缺陷,似乎不谙此事;或者说,即便怦然心动,对情爱的可能与否,认知迟疑且不能确准,便恐会成了贸然之举……”

    “贸然,又怎样,总比错过好!”

    “做不到,且无药可治!”

    “晓得,此乃天生,即你所讲的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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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行前,泽云公主约见子乾,她说:“此前,是泽云幼稚,还请姊夫谅解!救命之恩,无比感激,日后必会报答!”

    “泽云言重了,治病救人,是医者的本分!更何况,你是陛下的掌上明珠……”

    “如若不是公主,不是前来求和,你会见死不救么?”

    “那怎么可能!”

    “如果,我是商贾家的女儿,或农桑人家的娘子,你愿意娶么?”

    “泽云,既然,我们说好,今后以兄妹相称,你也就是子乾的妹妹……”

    “假如,我们是萍水相逢,那两种身世,眼前的我,你会娶么?”

    “泽云,请谅解我,这种事,确实说不清楚……”

    “好啦,救命恩人!妹妹不难为你了。今后,要对我姊姊好点!她,很不容易……”泽云说着,泪水纷纷滴落。

    “怎么,不容易?”子乾好奇,觉得这其中必有隐情。

    “姊夫,你,作为颐纾的夫君,当知晓此事……”

    “什么事?慢慢讲,勿伤心!”

    “在北塬,颐纾样貌出众,是有名的才女,有多少人家想求娶,却没有门路可寻。因为,她有自己的心上人,而我的皇叔,最开化最开明;尤其儿女婚事,优选心仪之人……”

    “那个郎君,可否依然等待?”

    “当然!他,叫鄢诗,今年刚入职。”

    “可是,颐纾她……”

    “两国和亲,你必是晓得,父皇的靖贵妃,即渚君的姑母来北塬;父皇,却主动将姊姊送去渚地……”

    子乾确实清楚,主动换亲,就是要允茉离开北塬,乔慷担心这天生善筹谋的侄女。而乔慨的儿子,只是平庸之人,他从不担心。

    北塬这场逼婚闹剧,总算是有惊无险避过了。确信自己女儿寿命无忧了,皇后立马就否认了婚事。

    乔慷也清楚,身在渚国,子乾不愿陷得太深,而他的病,尽管明显好转,也须依赖这个人。甚至,他还想过,子乾虽然善诚仁德,却还是个深不可测的谋士。因而,他不想挤压子乾。即便是利用,也要在今后,包括眼下,都要极力表现,就是要对他好,这样才能达到预期目的!

    他对子乾说:“驸马,朕出于赏识,爱才心切时,难免会现突兀。而嫁女心意,正是做父母的私心,想她们有个好的归属!”

    这好话说的,即保持了帝王的威严,还要表现慈父的真爱,最终将子乾,用语言包裹进来,无论是否真心,他女儿的归处,那必然就是好,而且是最好。

    想到即将返回渚国,子乾依然忧心忡忡,今后各种窝心的事,何止三五七宗……

    至于两人的婚礼,日期毕竟还算不短,这期间,荟泽长公主,或许会放弃念头。本来吗,两人并没互表心意。至于两人的心仪程度,子乾几乎判断不了,对长公主的心思,他也无法判定轻重了。

    他倒是想过,或许,对于帝王家的娘子,他突然被赐婚,或者说,国王丢卒保车,在长公主的意识中,只是,丢的是她的东西,内心惯有的优越性,猛然间不能接受而已。

    其实,这方面,子乾常像个孩子,大脑特质,会勾画得非常幼稚。须弥中心仓库系统的改造,对的基础内容,记忆,性格,习性,特质,爱憎,都不会进行干预……

    临行前,乔允茉请求乔慷,她与子乾的婚姻,须懂得进退,她不想独占;因为,她十分清楚,夺了荟泽的驸马,却不想断了独吉姊妹的指望。

    为此,乔慷在国书附牍中,增加国事名义的私事折本,就是令多数人费解的超范围条件--

    “……另,破条格之制,特许纪子乾,娶嫡妻复娶两平妻,且须并嫡;因有医馆传承,准纳六妾,以充掌管人手。此事,虽为家事,却也事关两国益处,渚君须因之,其妻妾,均加封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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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浩昌宫的过道,就是琪仁殿,这里,今日热闹非凡。国王亲自设宴,为使团接风洗尘。

    在宴会开始前,先行以亲和的方式,对此次成功议和,进行个人表功及封赏。

    北塬议和谈判,虽然关键调子事先敲定。但是,程序化过程,其必然比拼谈判技巧,这其中的利益取舍,涉及个人业务能力,还有胜负技巧……

    此次谈判,精打细算,维护好渚国利益,让对方最终让步,几乎都是女官。而那些男官员,都十分精于自保,凡事先考虑安危,然后再谋求个人利益。遇事会因情形打太极,必要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比拼谁会排除风险,会找借口,都有人崇拜……

    鸿胪寺的达朗,是老实人及老好人。近年虽有战事,却始终没涉及谈判。因而,自从他任职以来,鸿胪寺没人出国。包括他在内,谈判经验薄弱,知识跨度更不具备。那些经验写在,尤其敬业的老臣,基本都致仕了。

    花迈,才是这些男女中的豪杰。虽然是女人,却在谈判桌上,气势逼人,最后,北塬国的官员,差点都被她带跑偏了。

    渚国的翰林院,虽然没有废除,其实也形同摆设。文词,经学,占卜,医技,弈棋、术略等,不是用不上,就是被有司抢占了。最后,只剩下个作画。花迈还多个事情,那就是业余稳婆。她的针灸循按,子乾见证过,绝对不比有司太医差。

    入值当班,陪伴国王下棋,这种事,国王始终都是找老谋臣。国王的游居宴乐,竟然划归内侍省,由素袒的手下料理。

    按说,翰林院也算是养谋士的地方,以备遇到烧脑事充作顾问;掌内命,行内制,花迈是勉强挨得上。临时受命撰拟诏书,她两次开笔,还都是涉及子乾。

    花迈头上擎的衔,其实,也非掌院学士。更多时候,她倒像个打杂的官。当然,国王内心重用。有时,她也会超品执行公务。

    子乾写了个便笺,对花迈的能力,作了个评判,甚至,对他的指导,都变相地表述了。他认为,花迈这样女官,很多时候,比那些男官员强得多,甚至,女性有些智慧,与性别特质相关,男人往往无法替代。

    “翰林院学士花迈,虽为女子,却有超凡谋划与执行能力,多年来,尽心竭力,胸怀国运,不计个人得失。此次北塬议和谈判,识破北塬谋臣的算学陷阱,成功阻止利益分割损失,最终反倒让北塬付出了最大的成本。我渚国,就需要这样的好官员!”

    “是,陛下。花大人,虽有秩品,却也是六品官,总会去做五品级以上的事……”盖紫维,知道子乾为花迈抱不平,却又不太敢出头。

    不是胆小,而是他如今乱事太多,唯恐开口不慎,就又惹上什么麻烦。尤其是长公主,脸色虽然不明显,却也不比从前。至少,像大病后在恢复过程中,朝气消减了很多……

    “好,好个六品做五品的事;翰林院学士花迈,即日,拜中书舍人充职,秩五品上,着绯配左右鱼符!”

    “谢陛下隆恩!”

    其实,子乾最初为花迈不平,正是这鱼符,她每次进出宫门,比别人麻烦很多。虽然是官员,她还是母亲,女儿邬朱十六岁,算是成年了,她还有小的孪生子女,还不满三岁,每日,本属于她的个人时间,多被繁琐的进出宫门查验耽搁了。

    如今好了,再出入宫门,同多数官员一样,亮下鱼符就过了……

    宴会开始,气氛轻松愉快,八音迭奏,玉振金声,古老的韶乐,伴诗吟及胡姬翩跹……

    看着妖艳的胡姬,子乾不禁想到释凌阁,想起长公主身后那个胡姬;同时,他下意识地看了下身旁的荟泽。两人对眼,子乾脸红了,也不免内心尴尬。

    宴会过后,其他人都散去,国王只留下子乾,说了最为机密的事项。然后,他看过乔慷所附折本,无奈得直摇头。

    这何止是不可思议,简直就是报复他自己的亲侄女!

    “就这,孤也会为你打算啊!这人的手伸得太长了!”

    “是,陛下。”

    “乔慷如此,颐纾公主,她情愿?”国王有点酸心感觉,或者,是找不到台阶。

    “陛下,她没说什么。”

    “她,没难过流泪?”国王确实不了解允茉,他也没机会了解……

    “陛下,她倒是兴高采烈。回来的路上,几次下车采花;甚至,还哼着曲儿……”

    “她……”国王的表情,你不服气却又理屈的孩子,被忽视,被嫌弃,让他本能不自在。

    “在马车上,午睡醒来,她还作了首诗……”

    “你可否记得,那诗说了什么?”国王的表情,甚至有点滑稽,相信他,可能判断出结果了。

    “陛下,臣记得。好像是:花去风来诗未吟,感伤无处泪湿襟。流年已逝不知倦,君向潇湘我往秦。此乃通韵格律诗,为了不落韵而舍弃文字精萃,着实可惜了。正是这个缘故,臣不愿涉及诗词。而这后句诗,是借来改用;陛下精通诗词,相信她,并非写不出这句,只是以此名句延展诗意而已……”

    “好诗,好诗,不愧为北塬名才女!”国王的内心,必然受到了冲击,相信与和离无关,依然只是他的自尊。

    国王极尽掩饰,脸上的尴尬表情,依然能够看得见。

    凭他的才学,尤其是他的智慧及见识,甚至,他能判断出十之八九,折本的内容,是允茉的主意,而乔慷,只是借此巩固这赐婚事实而已。

    当然了,必要提示一下,正如子乾面对情感,有时极其无知。国王虽智慧过人,却会在某些情形下,或视而不见,或会灯下黑。甚至,此类聪明的瓶颈,竟是因为太聪,便会主动入坑,并且,最终都不能自主醒悟!

    “这,是乔慷命你如此说?”

    “臣,在陛下面前,只可如实回话!”

    “你……你这脑子,一会灵通,一会木讷,一会呆傻!”

    “陛下,此时反悔,都还来得及……”

    “胡说!你,妄想变通!”国王用扇子敲了子乾的肩膀,然后严肃地说:“颐纾公主乔允茉,岂是送不出去的礼!”

    “陛下,臣绝不会如此想!”

    “这世间,恐怕只有你最清楚,孤的情志郁症中,恐惧女子美艳,或者说太美貌,尤其面色冷白者,孤,昼夜皆不敢独自面对;与己有关时,甚至不敢多想……”

    “陛下,此症可疗治,而惧艳美,惧肌肤惨白,至少将来能够减轻病状。”

    “少时即如此,成年则甚重!”国王说至此,似乎已有恐惧感在心,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

    为他人着想,虽非与生俱来,却是允茉天性所在。

    若说她情愿,除非她脑袋被撞坏了。与他人分享夫君,相信都是无奈的选择。

    在这个时代,只娶妻不纳妾,也确实不少。比如,像独吉雪,她就透露过,独吉姊妹,须同嫁一夫。其原因,同样是无奈。她的父亲燕国公,已年至古稀,担心女儿分别嫁人,必然会参与妻妾纷争;而且,四个儿子中,有三人难以独立生存,因此,他们选择姊妹同嫁一夫。在这妻妾相伴时代,这样的筹谋,甚至算得上是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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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乾允茉刚回到雍良阁,仲贤阁那边的那色波乃,就架着她的游隼过来了,手里还提着马鞭,是武术专用鞭,并非抽打骑马的皮鞭。似乎,她是要找谁约架。

    她对着游隼说:“胡和鲁,你回去告诉你的同伴,这个郎君,他姓纪,不开医馆,专门巴结帝王,不郡主,娶公主,爵位小了都不要;始乱终弃,不是好郎君,今后,见他就当是暗桩,就当是细作!”

    子乾笑不出来,允茉也同样,虽然没有尴尬,心里却是酸酸的,甚至是五味杂陈……

    波乃从窗子前过去后,允茉苦笑着说:“独吉二娘子,人不坏,之前听荟泽讲,她人绝对真性情,善良仗义,心直口快。郎君,勿放在心上……”

    “无妨,她只是……”

    “郎君,我说,我说……”

    “好,你说。”

    “她,不是为荟泽抱不平,她只是为自己,还有她的姊妹!”

    子乾明白了,其实,他早有感觉。穿越后,城门内遭遇独吉雪,两人四目相对时,彼此都有感觉了。

    只是,如今有人揭示,确认了他的感觉。子乾特质影响中,这类情形,通常就是这样。

    允茉隐善于隐藏情绪,也就是能够最好地控制情绪。

    而她的情志症,近期已发瘿气,在后宫时,她其实拒绝医治,或许,她有自绝的打算!

    每日依子午流注法,为允茉针灸循按。今日,子乾心理负担较重,怕波乃突然闯入,甚至可能挥鞭抽人。因为,夜间子乾允茉寝房,而且,允茉则只穿诃子和短亵裤,她或许会误解……

    午流注法,人与天地相应,人体五府及经脉体系,受日月隐现运行,及自然气候变化等所感,会形成相对定式的规律。依此,适时针灸循按,依时需而给药……

    刚柔相配,阴阳结合,气血循环,时穴开阖。子乾为允茉施针,间或循按,部分穴道,需要用纪氏寸力点穴术,进行合并医治,其效果才能事半功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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