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成了冷漠无情的人，以前我一定纠结我们彼此身上这沉重的创伤到底是谁造成的，谁先谁后？结果是没必要，我知道我一点错都没有，如果真要算这笔账，那要把我单独划出来，管他们怎么被裁判，最后都是我来接受赔偿和施与原谅。除非审判长说：“你是一个女人，这是你的原罪！”说出这句话的审判长会被我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安到被告席上，但凡他胆敢这样说。可现实的我什么都没有得到，反而命运将抚育我的荆棘摇篮也没收了。现实对我不公平，现实应该坐上被告席。于是，我又想问，哪里有一个法庭？哪里有一个公正的法官？
什么是属于我的？我错在离开家时太愚钝，没将我需要的全都一起带出来。他们说收回就收回了，一夜之间，我什么都没有了。也许我从来都没有拥有过。我是凭空长到二十几岁的，我是一只气球。
是不是我作为一个女性活着，就要填补他们生育了一个女性的错误？我连我自己都没有拥有过吗？
如果我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那绝对是我的父母教得好。可是我不想仗着自己是个受害者证明了我有报复的冲动和资格，尽管我决定了要报复。事实上我想远离这摊子烂事。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洗净了我身上的尘埃，我不想再沾屎！
……
他们怎么能这么坏？人到底是怎样能长成了这样一个坏人的？围绕着我童年时期的那一批人居然全是坏种……凡他们之间有一个好人我想我还在犹疑怎么做才好。结果因为他们全是坏人！正巧全是坏人，我都不用多想就决定从那里逃离了！这使我对那里没有一丁点留恋，我只需要克服软弱的性格和恐惧、积蓄实力实施自己的逃跑计划！
我已经没有容身之所了，我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等真正到了这一天，我不应该兴奋吗？我早就料到了！他妈的！崩裂的现实让我措手不及，正巧事发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可是！这次是我突然戳破了一个陷阱，他们早在五月，不，更早之前就布设了……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他们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家人。我注定一无所有吗？哈哈。
我小心堆砌我的落脚处，同时急不可耐地沿着我的塑造往上爬，突然间被抽取了地基……我现在的一切还没有坍塌。有我在苦苦支撑着我的生活。这说明我曾经的一切决定都是对的，我从那里逃出来是对的、抛弃他们是对的。如果我没有为自己保留，只知道听从他们的安排，我无法想象今天的自己会活成个什么样子。
我会成为一只被宰杀的猪。
他们不是我的亲人，他们是农场主。就连我的弟弟，我看他活成个疯魔的样子，他也没有被当做人对待。我已经出来了，只要追逐利益，我还是会从一处农场逃到另一处农场，又有了后面的一切事情。我才发现，我的父母和世界上大部分的人（至少是我遇上的大部分的人）就是这个样子的，这种就是人了。多幽默啊，有没有血缘关系都不影响他们压榨我，有了一份血缘关系决定了我的出生地，决定我天生要给他们卖命，我从出生就签订一份劳务契约了，真滑稽啊！原来他们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好说的。
只有人自身能完全认识自己的全部方面，但是为了不见证虚伪的面目，要对自己的过错熟视无睹，把自己骗过，活在自洽中。坦然地接受自己的丑陋反而能得到一部分勇气，一旦被人看见了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很多人将自身遮掩在布衣下，他们不能接受有人竟敢敞亮而痛快地生活，不能有人不加遮掩，用丑陋、怪异的真正面目爽快地活在日光下。我凭我的觉察偶尔见过几面，这些仅仅是针对我才露出了一部分真容的人，我简直不能想象他们完全的原本究竟是什么？可是，今时我说的这些只是我看见的，我以为的，这部分就已经有这么多东西了……我就凭我以为的描述我见过的那些人吧。
我想，只要人成长到一定岁数就能发现自己能凭威吓去摆弄、欺骗、驱使、煽动其他无辜的人，使自己获得一些好处，于是就乐此不疲地这样做了。（也许人人都有机会这样做，谁会在心底暗暗提醒自己这是错误的？说不定正是人人都这样做，这就成了墨守成规的典范，是道德的遮羞布底下默认的行规？）
啊，这使我又回想起以前的事情，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我在反抗之前、乃至反抗之时，正因为年龄小，不知道自己在反抗什么，那时心里生出来的恐惧只是对一顿毒打、一次震慑的反应——也许我都没想好就动手反抗了，内心中只在说：“他抢走了我的东西！”“她打我！”我反抗的动作只是因为自己不甘心，而且也意识到我受拳打脚踢的日子没有尽头。
后来走到社会里，我很快就明白了：首先是要装腔作势，使人尊重、疏离、恐惧我；然后才是想办法面对来自各方的质疑声，最好我真有点本事去回击它们，否则只能凭气势将它们唬住，这种情况遇到有学识的就会被捉到破绽（但常见情况是对方也知之甚少，于是没什么好恐惧的）；遇到拥趸、组成团体、彰显势力，就可以胡作非为了。讲究的一个三人成虎，折成一只“纸老虎”，要形成一个团体。
然后我渐渐发现：只要对方还是个人，我就没什么好怕的。我总是遇到这种团体，他们对着“纸老虎”顶礼膜拜，我就会想，你们在干什么呢？你看，坐在金字塔之上的那只“纸老虎”不也是个人吗？
对啊，这就是一个人了，那些是我见识过的人的其中之一。然后我就能说一句：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