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乱

    宫中后位虚悬,容绪作为众妃之首,代为主祭本不僭越。

    可有了姬璇的事迹在前,被这么一闹,难免惹来不明真相的人私下议论。

    祭台上的诸人循规蹈矩,不敢造次,无非是多看两眼,在心中腹诽几句。

    台下观礼的宁州官员们离得远,没有约束,便开始放肆地向身侧伸长脖颈,两两交谈。

    “看圣上的意思,怕是有意要立容妃为后?”

    “不见得吧,只是代为主持祭礼,走个过场,平时也没听说他对这容妃有多上心啊。”

    “立后不一定非要多对心思,你看历朝历代的帝后,有几个是真正的情投意合?”男人朝着前方扬了扬首:“那位,可是容相之女!若真做了皇后也算是名副其实。”

    两个胡鬓花白的男子交换了个眼神,双双陷入思忖。

    如今太后与皇帝这对母子,从宫墙到朝堂,早已是人尽皆知的割裂。在没彻底撕破脸皮之前,只有当事人还强撑着扮演母慈子孝。

    太后一脉强势,总能在各方压帝党一头。所幸云天穹只顾享乐,没太大的野心,凡事能管就管,管不了就再不过问。

    众臣一面恨暴君荒唐不作为,一面又庆幸他不是那种较劲的狠角色。

    可等容相加入帝党阵营,板块悄无声息的转变,谁也无法保证往后的局面是否会变得水深火热。

    塌鼻男子面露不安,斟酌再三,压低声音问出口:“容家得势,对圣上究竟是利还是弊呢?”

    “难说。”另一吊梢眼男子摇摇头:“只能看谁先按耐不住了。”

    依这番局面,立后的结果无非两种。

    暴君与容家共同对抗太后党,或是容家有了资本,与帝党太后党三足鼎立。

    或许有人会说,皇后的位置虽举足轻重,但说到底不过是皇帝娶了个正妻。后宫的事,又怎么会过多影响到前朝呢?

    血脉,是古往今来最无可忽略的第一要紧事。

    皇后的孩子是为正统,且按照启国后宫现有的情况来看,要是容绪被册立成皇后,生下一位皇子,后续请最好的太傅教导……那么无论立嫡,立长,还是立贤,百年后都将是他来继承皇位。

    届时容绪成了太后,外戚一干人等参政……

    谁也不能保证当年先帝,太后,云天穹的这幕戏,不会在多年之后重演一遍。

    “太后麾下诸臣也不是吃素的。”塌鼻梁没头没尾念叨了一句,但他指的是什么,彼此都心知肚明。

    吊眼梢哼了一声:“容家既然能在先帝去后支撑这么久,就说明人家还是有一定的能耐。后续便等着容妃上位,诞下龙嗣。”

    “熬着的话……容妃不过十六,太后已然四十,早晚有一天会熬出头。”

    对方听闻,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淡淡吐出几个字:“既然这样的话,太后必不会让容妃成为皇后。”

    “且看着吧。”

    身居高位的宁州官员在前面议政,殚精竭虑。

    后方,几个青灰胡茬稚嫩面孔的年轻官员扎堆儿聊起八卦。

    “不是说姬御女更受宠吗?怎么主祭的却是容妃呀?”

    “废话!你见过哪个七品后妃主祭的?”

    “哎呀!场面事啦!跟受不受宠无关!”

    “从前低位后妃别说参礼,就算是想伴驾来到宁州观礼都前所未有!圣上肯让这位上祭台,就已经是莫大的恩宠了!”

    “你们说,容妃出身名门,相貌绝丽,圣上放着这样的佳人不管,反而独宠出身不高相貌平平的姬御女。她到底有什么能耐,能博得圣上的青睐呢?”

    “有些事不能光看表面,你怎知人家没有特殊的才能?”

    “再说了,以咱们圣上这性子……恐怕还真就不喜欢位高权重,能对他造成威胁的!放眼后宫一众官家女,唯这一位家中从商,不参与政事,相处起来自然轻松得宜。”

    “而且姬御女对圣上也是情真意切,你没看那天宴席上遇刺,她第一个冲上去挡在圣上身前……啧啧,多么的情深意切啊!圣上喜爱她也是理所应当的。”

    “对了!噗……”年轻官员说着,憋不住埋下头哧哧发笑:“听我说听我说……”

    “今儿这大热天的,你们知道姬御女为何穿得那样严实吗?”

    “我听行宫的内侍讲,她侧脖颈上有两道月牙浅痕,同圣上受伤的位置一模一样,猜猜是怎么来的?”

    没等别人猜,他便按耐不住道:“圣上咬的……”

    “亲眼看到的吗?”

    “那倒没有。”

    “又没亲眼看见,他们怎么知道是圣上咬的?”

    “你脑子昏了?在这宫里还谁敢咬她啊!”

    “没准是自己咬的呢?”

    其他人无语地望向他:“你自己咬一个我看看。”

    说傻话之人当即沉默,引来周遭一片嘲笑。

    品着余味放眼祭台,近碗口粗的金色高香燃出袅绕烟雾,弥漫在几人之间。

    远远望去人影模糊,看得不太真切。良久,才听到耳边有人长叹一句。

    “世事变幻莫测,不知明年的祭礼,又将是会怎样的光景呢……”

    随着庄重浑厚的击鼓声,祭台上的众人跟着祭司跪拜。

    上拜日月星宿,下拜川泽五岳,求神祭鬼,祈风调雨顺,愿国泰民安,多祥瑞,少灾祸,以延续大启千秋万载。

    礼毕,御驾辗转行至不远处的农田,帝亲耕,后亲蚕,万金之躯劝农重农,为百姓做得表率。

    其实说是邦国之重,搞得煞有介事……等到了田间,无非是顺着礼法摆几下样子。

    皇帝凹一凹造型,群臣们拍一拍马屁,营造出非常融洽祥和的氛围,然后便大功告成。

    姬璇在旁边瞧着,愈发感叹照相机这种东西的妙处。

    正飘飘忽忽的走神呢,一道稳重威严的女声在她身后响起:“自己傻站着做什么?下去跟他们一同播种去吧。”

    姬璇猛然回神,倒退了两步站到她后方,低顺解释:“妾身自知位份低微,能随同来到宁州已是心满意足,不敢再奢求越矩之事。”

    “这算什么越矩!”太后始终严肃的语气里,难得出现一丝满不在乎:“亲耕已经礼成,闲暇时,做什么都不算越矩,往常你在宫中怎样,现在还怎样即可。”

    “况且。”她往田埂间扫了一眼,眉宇凝出不悦的褶皱:“她出现在那里,难道就合规矩吗?”

    “去吧。”

    “快去!”

    太后一脸慈爱的将她劝下去。

    说是劝,其实更像是“赶”。

    抬眼,不远处两道其乐融融的身影映入她的视线。

    云天穹递容绪一把种子,容绪新奇地闻了闻,微微瞪大眼睛跟他说了句什么。他笑,她也笑,好不浓情蜜意。

    姬璇叹了口气,无奈地走向田边:“劳烦给我一双油靴。”

    “主,主子……”内侍支支吾吾显得很为难:“没有油靴了。”

    怕她不高兴责罚于他,内侍大气都不敢喘,紧跟着解释道:“每年亲耕礼都无女子下田,所以行宫尚衣监历来只象征性准备一双女靴。”

    “那油靴,在,在……容妃娘娘脚上,所以……”

    他越说声音越小,情急之下稀里糊涂找补了句:“但男靴还有很多。”

    男子的脚码和女子脚码相差甚多,兴许也觉得自己说的不合理,内侍扁扁嘴,不再说话。

    姬璇转头看了眼太后,妇人给她使了个鼓励的眼色。

    她立刻绽开一个尴尬不失热情的笑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幸不辱命。

    回过头,那抹笑僵硬在嘴角,她长呼了口气,硬着头皮提裙摆迈了下去。

    田间早两天刚下过一场大雨,土地得到很好的渗透,松软湿润,但并不发黏。

    姬璇艰难提着外面的袍裙,虽然内里穿了长裈裤,不担心曝露失仪,但古代的裤子不合身,走起路来总是麻烦。

    没办法,她只能岔开两脚,一步一步迈着,向那两人靠近。

    “黍米一年可熟多次,我们今日采下的为春日播种,而现在种下的呢,等到秋日便可采收了。”

    她隐隐听见云天穹在向容绪讲解农务常识,或者说,刻意卖弄。

    容绪也真是捧场,给足了他成就感。

    “陛下好厉害,身在朝堂执掌江山,竟连这等田间琐事都一清二楚。”

    云天穹背在身后的手攥了攥,又开始装了起来:“身为帝王,不仅要通读典籍兵书,高瞻远瞩,有时也得学会把视线放在细致入微的地方。”

    “民声民情,农务水利,这些都是重中之重。只有真正贴近百姓,才能将一个国家从表到里,由内而外的治理好。”

    姬璇在后背冷哼:“瞧把你装的,我怎么记得你是暴君来着?百姓都被你治理的怨声载道!”

    “有作为要体现在实事上!而不是把妹时口头上的高谈阔论,纸上谈兵……”

    她暗自嘟囔,有些词句压根都没说出声。

    不知怎的前面的云天穹却像是长了顺风耳一样,隐约觉得背后一凉,回过头瞪着她。

    “你怎么下来了?”

    姬璇被问的一愣,无助地将眼睛从左到右小幅度转了两下,眨了眨,说道:“妾听闻亲耕之礼传达给上天,诚心会感动神仙们,从而庇佑启国风调雨顺,五谷丰足。所以,也想尽一份力。”

    云天穹蹙眉:“这事还轮不到你,谁准你来的?”

    她为避免遭难,只好老实又委屈地回答道:“是太后。”

    “果然。”他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

    想了想,他抬起头看向姬璇,扬起一个令人胆颤的诡异笑脸。

    一般他这么笑的时候,八成就是憋得什么损招。

    “爱妾为国为民,想在耕种上尽一份力,朕心甚慰。”

    “这样,那你就将这一亩地翻了吧,翻完再把新一茬粟米种上。”

    “辛苦小姬你了,种完朕有重赏。”

    说罢,他牵上容绪,一对璧人轻松愉悦地相携远去,游山玩水,谈笑风声,雅致到极点。

    姬璇傻了。

    她在原地尝试着接受,半天过去……好,接受不了。

    急躁无措地提着裙摆继续追了两步,云天穹回过头:“还跟着做什么?快动手吧。”

    “以你的速度,再不开始,等御驾回宫了你都翻不完。”

    容绪也事不关己地调笑着:“要不就留小璇妹妹在行宫算了,反正她喜欢农耕。”

    狗皇帝欣然同意:“哈哈,说得好,爱妃你正说到小姬心坎里去了。”

    一对璧人谈论着走远。

    姬璇在后面委委屈屈,素质极速下降:“这都什么璧人啊这!太坏了!”

    她手还疼着呢,不太利索地拎着裙褶,时而脱落,手忙脚乱地去捞。

    田间,那头与这头行程强烈的反差对比。

    她吭吭唧唧的,看起来好像下一刻就能哭出来。

    凄惨地走着走着,突然,她有一只脚陷入湿滑的土壤,没能迈得出来,另一边又踩到了裙摆……啪叽一下,她绊倒摔在了一旁。

    半边屁股和腰胯落地,土软软的,不太疼。但受伤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在地上撑了一下,伤口处被牵扯到,钻心的疼。

    她挣扎了几下,爬不起来,还令泥土将更多的部位染脏。

    “呼……”

    长舒一口气,她想象着自己此刻在旁人眼里的难堪与狼狈。

    沮丧地眼圈发烫,快要留下眼泪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从她两侧手臂下伸过来,将她像萝卜一样拔了起来。

    那样高挑有力,应该是个男人。

    姬璇以为是云天穹,带着些许惊喜地回过头。

    小绵羊站在她眼前,温和的牵牵嘴角,并不是嘲笑:“冒犯了,璇御女。”

    “你哭了?”

    “别难过,皇兄他们……”

    “好吧,他确实有点过分,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你还好吗?”

    姬璇见是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没想到又踩到了后边的裙角,整个人瞬间向后滑去。

    没触及到地面的那一刻,时光被拉得无比漫长。

    她在心底骂自己:好好好,你个废物,又摔是吧?怎么就不会注意点?这下连都丢光了。

    云天泽反应飞快,本能的去拉她,试图让她站稳。

    没成想他太轻了,被寸劲一带,两个人双双栽倒在地上。

    气氛僵持不下,死一般寂静。

    他看了她,她看了看他。

    大眼瞪小眼,两脸尴尬。

    莫名的,姬璇噗嗤一声笑出来,先是低笑,最后大笑出声。

    云天泽索性也不僵了,往后一仰,面向着湛蓝的天,也笑了起来,胸膛起伏。

    “咚——”

    脑海一声脆响,系统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恭喜玩家解锁人物——‘云天泽’好感条,进度+1。”

    “系统提示玩家,错误的道路通往错误的终点,请及时悬崖勒马!否则将会延误任务进度!”

    “如若不然,将罗马搬到家门口,错误的终点,也将会是正确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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