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

    轻飘飘的几句奚落,最幼稚拙劣的戏码。

    姬璇却还是被怄到了,提着纸鸢坐回桌旁,一人一燕相对,抱胸生起闷气。

    两个丫头见势不好,连忙懂眼色地凑上去,一个给她按肩,一个给她奉茶,眼神时不时瞟向桌上,琢磨着怎么能把它扔开,让主子消气。

    “这是上好的团黄,今早外面才送进来,您尝尝。”

    “娘子累了吧?要不要回去歇会儿?”

    “对对,先小睡一下,正好睡醒了进用午膳。”

    姬璇抬眼:“你们好刻意啊,傻子都看得出来……”

    聆音缩缩脖子:“这不是怕您气坏了身子嘛!”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呀。”她下巴轻扬了扬,朝纸鸢的方向示意:“与其逃避,还不如摊开揉碎的推敲一番,找出背后之人。”

    “找到后,您想拿他怎么办?”

    姬璇往后一靠:“以我如今这幅鬼样子,我能拿人家怎么办?”

    “只能是认清他的嘴脸,以后提防着点。不然他在暗我在明,搞不清楚心里总归有点膈应。”

    侍竹从她身后绕出来,拿起纸鸢端详:“娘子心里有人选了吗?”

    “你呢?”姬璇却反问她:“你觉得会是谁?”

    侍竹沉思,随即道:“照理说,在这后宫当中只有一人与您不对付。”

    “可今儿上午是南风,那边逆着风向,纸鸢吹不到她宫室里去。”

    姬璇赞同地点点头:“嗯,你说的对。”

    “起初我也怀疑过她,后来想想,在紫宸殿时我瞧见过她写字,这不是她的字迹。”

    聆音站到侍竹身旁,凑过头去:“会不会是哪个宫人做的?”

    “宫人有机会接触到笔墨吗?”

    “有的。”聆音回答道:“而且看这三句两句的,没什么底蕴的样子,想也知道不是什么文化人。”

    姬璇摩挲着下巴:“确实简陋。”

    “这样吧,你们把下风口所有能吹到的宫室都列在纸上,后续我一一筛排。”

    “啊……”她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把罪证保留好,有事没事去门口聊一聊,递话给千秋殿。”

    “我去睡个午觉,饭来了记得叫我。”

    ——

    申时许,宫门落锁前,齐大人从御医院散值,按例到偏殿为她上药,查看伤势。

    由于受伤后没少生起事端,她的手吃了些力,后续治疗和营养统统跟不上,原本愈合的还不错的伤口,此时有些许增生的迹象。

    当然,在古代还没有增生这种说法。

    齐大人拧着花白的两簇眉毛,脸上的每条褶皱都写满苦涩。

    “嘶。”他对着伤口长吁短叹:“璇主的伤想愈合不难,但若要不留疤,恐怕是不太可能了。”

    再好的刀伤药不如不割口,对现代医学而言,疤痕依旧是很棘手的难题,何况古代?

    哪怕过去总听说中医药的玄妙,对各式创伤药到痕除……她不质疑,也不强信。

    对手掌无法恢复如初,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无妨。”她从善如流:“只是手上罢了,又不是脸上,疤痕祛除得掉更好,实属意外之喜,去不掉也在情理之中,齐大人放宽心医治,不要有后顾之忧。”

    想起自己早在太后面前夸下海口,齐大人抿了抿唇,才道:“并非微臣吹嘘,齐家世代行医,先祖曾游历五湖四海,见遍天下疑难杂症,写下良方无数……”

    “只是那行医卷历代独传一人,由臣的祖父传给臣叔父,又由叔父传与臣的堂兄。后堂兄不幸亡故,叔父膝下再无男丁可继,便手把手教给了臣的小侄。”

    “依臣所想,祛除疤痕令肌肤重回光洁,这在齐家行医卷上定然有所记载。可……臣那侄子长大后并没有选择从医,而是入了朝堂,如今公务十分繁忙,不知有无空闲为璇主撰写药方。”

    姬璇对祛疤没什么执念,回答的多少有些漫不经心:“前朝后宫有别,既然是官场上的大人,想来我也见不到面,那便算了,不强求了。”

    “璇主莫要灰心,倒也不是完全见不到面。”齐大人顿了顿,透露道:“微臣那侄子乃是圣上的伴读,而今在内阁当差,您若留心,总会在圣上身边见到的。”

    她顺话茬挖空心思的去回忆,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禁歪歪头:“奇怪……我怎么没什么印象呢?他长什么样子?”

    “人很高挑,明眸朱唇,喜穿素色,寻常不苟言笑。”

    “哦对了,最近您见不到他也属正常。老国公爷病故,他要守在家中侍奉,料理身后事。待七七四十九天重孝期一过,重新回到内阁当值,遇圣上宣召,璇主便可见到他了。”

    关于祛疤,姬璇确实没放在心上。可要是聊起八卦,她立刻就来了精神。

    暴君的伴读,内阁学士,喜穿素色,不苟言笑,还有国公爷病故……这桩桩件件都让她感到无比熟悉。

    但结合到一起,偏偏拼凑不出具体的轮廓。

    “那他叫什么名字呢?”姬璇发问:“往后若真有求于这位大人,总好有个方向。”

    齐大人微垂了垂首,谦虚的表象中,难掩引以为傲之色:“回璇主,小侄单名一个璿字,自幼进宫为圣上伴读,现任内阁大学士。”

    “齐璿?哪个璿?”姬璇仅捕捉到了读音,尚还不知是哪个字,觉得有些新奇:“那岂不是和我同名?”

    齐大人耐下性子道:“小侄与璇主名讳同音不同字,都为美玉之意,大抵贵人都是有着相似之处的吧!”

    “齐璿,齐璿……”与此同时,她在系统中疯狂扒拉翻找着……

    “没有。”

    她得出结论:看来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于是笑眯眯道:“承蒙齐大人抬举,我区区末流妃妾,怎敢与内阁的大人相提并论呢!”

    “多谢您悉心告知,不过看我这近况,想走出长信殿不知要等到什么猴年马月……伤口的事,就先让它愈合吧,祛疤便不奢求了。即便几月几年后解除了禁足,再想祛除,恐怕也过了最好的时候。”

    齐大人诧异:“璇主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下个月是圣上的诞辰,万寿节众国来贺,届时璇主便可解除禁足了。”

    姬璇干笑:“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就算万寿节也不会放我出去的……”

    “宫中每逢万寿千秋,都会大赦天下,对过去犯错之人既往不咎,减免责罚。民间囚犯尚且如此,何况是您这等微不足道的过失呢?”

    她担忧:“那要是他想不起赦免我怎么办?”

    “璇主放心。”齐大人脸上映出一抹笑意:“太后疼您,即便圣上不说,她老人家也会借此机会救您出去。”

    姬璇会心一笑:“太后抬爱……”

    “既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望着齐大人离开的背影,她心中隐隐有了判断。

    这御医院正史齐大人,多半是投到了太后的阵营。

    而他和所谓的内阁大学士沾着血缘,两人是族亲。

    一族出两派,无论都是发自真心,亦或是有一方故意蒙骗……总之,很是微妙有趣。

    ——

    六月初一,气候愈渐燥热难耐了起来。

    顶空耀阳曝晒,脚下灰砖炙烤,连漂浮在半空的风丝都夹杂着憋闷。

    姬璇禁足即将期满一个月,终于在这特殊的日子,得到赦令,重新恢复了在宫中的自由。

    清早,日夜矗立在殿门口的守卫撤离,侍竹和聆音一人一边,奋力拉开大门……

    长信殿再度与整个宫闱连接,那股通畅感,就像是小盒子里憋闷了许久的浊气,一下子被排光了似的,让人无比舒适。

    虽然放眼出去,皇宫依旧是座庞大的牢笼。

    但姬璇想了,同样都是坐牢,坐十平方的牢,和坐五百平的牢,感觉总归还是不一样的……

    她梳妆穿戴完毕,带着聆音前往千秋殿,去给太后请安。

    这里的规矩确实比现代繁杂沉冗,可比起她曾经看过的那些影视剧,就显得开明松弛了许多。

    启国上下崇尚礼法,却并不以礼画地为牢,也不会将所有繁文缛节放大无数倍,耗时费力。

    首先称呼上不会划分的那样细致,彼此只要不失礼,便不会要求的过于严苛。上对下,长对幼,尊对卑,称呼“我”或“吾”也是常有发生的事,并不一定非要称“朕”、“哀家”、“本宫”等等……

    另外后妃每月只需在初一十五两天,向太后请安。免除掉排场后,两边都清净自在。

    今日例行请安恰好撞上了解除禁足,外面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呢,不管是做给她们看,还是趁机对太后表忠示好,她都得重视起来,不能有丝毫懈怠。

    顶着炎炎烈日来到千秋殿,她站在门外沉了口气,才抬腿迈进殿中。

    此刻留给众妃妾等候的偏厅空无一人,看来她是第一个到的。

    “请娘子安。”内侍待她很亲切,将她往座位上引:“时辰要得一会儿才能到呢,您先坐下用些点心,润润喉咙。”

    “这是京中新时兴起来的蜜酪朱樱,大热的天很是清爽,您尝尝。”

    被内侍热切注视着,姬璇不好意思折了他的颜面,便端起精致的小盘,浅浅舀了半勺入口。

    出乎意料的,味道很惊艳。

    蜜酪有点像不凉的冰激凌,里面夹杂着樱桃鲜果。

    在这没有空调,暑气不断攀升的夏日里,恰是最好的降火降燥佳品。

    她表面没有表露的太夸张,尚还能装得稍微矜持些。可一勺接着一勺的动作,完全暴露出她的喜好。

    那小碟子差不多巴掌大,为了让造型显得别致精巧,量也非常少,仅仅堆在碟心一小团。不一会就被她吃完了,暗暗咬着勺子回味。

    正在这时,一抹富贵花俏的颜色从外面大步走进来,甚至殿外的宫人都来不及反应,那人转瞬走进了殿内。

    “陛,陛下……”方才接待姬璇的内侍一时慌了神,半弓下身子凑过去,点头哈腰:“哎呦!陛下!这……时辰还早呢!您怎么就来了?”

    云天穹横眉冷对,语气很冲:“朕不能来?”

    “不不不!”内侍双手一同放在身前摇晃:“哪儿能呢!这整个启国都是您的疆土!怎会有您不能到的地方呢!奴是害怕您来太早,等急了!”

    云天穹没正眼瞧他,径直走上高位坐席:“朕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还用你教?拉下去掌嘴。”

    内侍被御林军拖下殿去,他没挣扎,也没哭喊告饶,只是臊眉耷眼的,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他与太后有过节,连带看周围人不顺眼,这姬璇能理解。

    可人家只是尽心当差,关心他也有错吗?看不过数落两句算了,何至于打人呢?

    眼看内侍半后仰被拖出去的身子消失在视线尽头,她牙齿咬了咬坚硬的银勺,心中有些感慨。

    “姬璇。”

    一道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下意识顺声源回过头去:“啊?”

    “愈发放肆了,见到朕胆敢不跪?是禁足这一个月还没想明白吗?”

    姬璇拿出嘴里的银勺,“哦”了一声,淳朴老实地给他请安。

    十六七岁,花儿般的年纪,一袭青绿色衬得她肌肤剔透白皙。饶是没有倾国容颜,可顺着那双眼眸望过去,无限的灵气仿若清泉般洗涤着众生的灵魂,不由让人心向往之。

    墨发,乌眉,黑眸,朱唇,点缀在细嫩洁白的身躯上,像是名作的画龙点睛。

    她跪地按规矩给他行礼,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在她避开与他的视线时,云天穹的目光始终追随,细细的描摹……

    偏殿后方,两个备茶的婢女凑在一起咬耳朵:“完了,今天又是暴躁的一天,待会出去可得小心点!”

    “这次怎么会来的这么早呢?在场没旁人给打掩护,还不得把矛头都放到咱们身上!”

    “不是还有璇御女嘛!”

    “她刚被禁足一个月,摆明了不受圣上待见,估计比咱们更害怕!”

    “那怎么办?出去帮她分散分散视线?”

    “来顺已经触过霉头,被拉下去了。他只是掌嘴,还算轻的,下一个出去保不齐会怎样,万一直接杖毙呢?”

    “诶!”其中一个婢女一咬牙:“不管了!”

    她端着木质大方盘,身躯紧绷咬紧牙关走到云天穹身侧,行了个礼,为其奉上茶水和点心。

    云天穹用余光睨了一眼,原不太对吃食方面感兴趣。

    偶然发觉那勺子和她方才啃过的一样,看起来她的那份不是专属,而是大家都有。

    姬璇的那盘早已空空如也,瞧不出眉目。

    定睛往自己旁边的桌上望去……

    哦,是朱樱啊,还裹着甜酪,也难怪她喜欢。

    回想起进门时,看到她和空盘子两两相视,情深意浓,恩爱缠绵,眼神仿佛能拉出丝……

    他懂了。

    这是没吃够吧。

    先给鸿禧使了个眼色,两人无声达成共识。然后对着下方人影眉头一蹙,不悦道:“谁教你这么给人请安的?简直不成体统!给我拖下去……”

    “陛下!陛下息怒啊!”没等他说完,鸿禧从身后站出来。

    情绪激动,是他做演员的尽职,麻木空洞,是他打工人的悲哀。

    他跪在身侧扯着云天穹衣角:“太后娘娘才因禁足一事劝诫于您!此举在朝中也引起了不小的波澜,您可千万不能再无端责罚妃妾了!”

    “那!”云天穹继续道:“那就把她给我杖责!”

    “不可啊陛下!”鸿禧左右摇晃他的衣角:“头半个月朝中大人们上奏的谏言已经够多了!今日若是再杖责,咱们紫宸殿恐怕要被折子淹没了!”

    云天穹站起身,叉着腰,左顾右看:“打不能打,骂不能骂,那……那就……”

    “把这个,给我做上十份!”他指向姬璇:“撑死她算了。”

    姬璇从畏惧中回过神,猛然抬起头看他,头顶一个问号。

    有这么罚人的吗?

    这算什么说法啊?

    好巧不巧,她与云天穹的视线在半空相撞。

    电光石火间,他慌忙扭头避开,望望天,看看地,将拳头虚攥放在嘴边,咳了咳。

    姬璇查看好感值,并没有发生减分的情况。

    那他这是……?

    她扬扬嘴角,笑了。

    “幼稚的家伙……”

新书推荐: 路边的黑猫不要捡 躺在ICU丈夫劝我放弃治疗 尊贵嘉宾 芒山巫女 毁灭降临 过假家【正文完结】 桃花癫 [排球]无气力组大胜利 天与暴君的妻子每天都在想什么 拐个路人甲帮我走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