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晓教授和陆女士要去散步，问晓默尘去不去。

    晓默尘摆摆手，“你们这种老年人的生活方式就不要拉上我了。”

    晓默尘难得安静地一个人在家，打开电脑，坐在她喜欢的那张宽大的木纹桌前，把前两天学生发过来的实验数据看了看。这是跟M医院的教授合作的一个项目，利用无线装置读写意识。她们负责开发设备，对方进行动物和人体实验。她们已经在轻微介入的情况下取得了很好的结果，目前在往完全无介入方向发展，但遇到一些瓶颈。

    晓默尘盯着电脑屏幕上学生发过来的一个工程设计图眯起了眼睛。她双手枕着头，慢慢地倒向椅背，眼睛无焦点地放在了对面墙上的一幅山水油画上。也许可以改变波导管的材料试试，她这样想。但用什么材料呢？又或者再加入一个调节孔，放在什么位置呢？她闭上了眼睛，在脑子里放映了一部射频波在波导管传播的动态图，做了几个计算。这里，她想到了。

    她在工程图上做了两个标识，发给了那个学生。

    完成这些工作，天已渐黑。晓教授和陆女士还没回来。怎么还没回来呢？不会……，应该不会，高宇凌怎么会过这种夕阳红的生活。

    她打开阳台的推拉门，一股夏天的气息扑面而来，带来了啾啾的蝉鸣。真好，她喜欢这样的声音，还有带着树叶清香的微热的空气。

    她走回卧室，取了吉他。

    大铁门发出咯吱的声响。

    陆女士和晓教授从外面进来，见到抱着吉他的晓默尘。

    “哟，这么有兴致？” 陆女士边脱鞋边调侃。

    “好久没有听你弹吉他唱歌了，来来来。” 晓教授把无跟的布鞋一踢，抱了桌上的水果盘率先去了阳台。

    晓默尘弹琴的兴致有些被打扰，但是有什么关系了，能有几个时候能跟他们这样相处呢。晓默尘嫌弃地说了声“要收钱的哦。” 就跑去厨房找了一只碗正儿八经地搁在阳台的地上。

    晓教授陆女士一人霸占了一张躺椅。晓默尘只好往那小木几上坐。屋内的灯光浸过来，在她身前映出一副三人的剪影。

    她长腿一支，“要听什么？” 一副正经营业的表情。

    “戚，我们想听的你会？” 陆女士不会错过任何奚落晓默尘的机会，把手阔绰地一抬，“捡你拿手的来两曲就行。”

    “行，”晓默尘把脑袋重重地一点，“英文的你也不懂，就来首耳熟能详的吧。”

    晓默尘拨了几个音，假装清了清嗓子，拨弄出了四四拍的前奏，然后混入了她略带磁性的嗓音，“换种生活，让自己变得快乐。放弃执着，天气就会变得不错。每次走过，都是一次收获。还等什么，做对的选择。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别管那是一个玩笑还是谎话……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时间只不过是考验，种在心中信念丝毫未减。眼前这个少年，还是最初那张脸……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晓默尘唱着“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但陆女士偏偏就不让它过去，一曲完了就嚷着要点歌。

    “有首英文的歌，那个时候你老教高宇凌弹的那首。他手笨，怎么都学不会的那首叫什么来着？”陆女士抬着胳膊，怎么都想不起来，“什么Road？我点那首。”

    高宇凌，确实没什么音乐细胞，不过那时候陆女士就杵在旁边，除了搞这些阳春白雪还能做什么。当然还能聊聊理想和人生。高宇凌的理想很丰富，多层次的，从解决温饱到改变世界。晓默尘的理想却简单，只想我行我素随心所欲一辈子。

    高宇凌学琴时认真憨厚的模样在晓默尘脑子里一闪而过，而后对着地上的碗抬了抬下巴，对她爸妈说：“麻烦先把上一首的帐结了。”

    “你先唱，唱完一起结。”

    “这首歌很难的，要收双份的钱。”

    “好！你爸妈有钱，你唱一百首的钱都给得起。”陆女士眼珠子转了转，“你要把这房子买下来也能帮你补得够首付。”

    晓默尘盯着楼下黑黢黢的树，“那就算我的卖唱钱吧。”冷不丁地回了一句。

    陆女士晓教授愣神片刻才回过神，俩人不约而同咧开嘴无声地笑了。陆女士得意地朝晓教授挑了挑眉毛，那边已经缭音响起，“country road, take me home. To the place I belong ……”

    这歌不知道怎么居然唱出了晓教授夕阳的感伤，完了叹口气，“把家安在这里，好啊！水好，林好，人也好。”

    安好了家的晓默尘又过了半周才终于搬进了她的办公室。

    晓默尘挺喜欢这间办公室，简单的白墙，阳光充裕，空间宽敞，办公桌也够大，窗台上放着几盆绿植。

    “贾主任专门让把这间办公室留给你。说离你的实验室近，空间也大，你看别的老师的办公室谁的还能放得下沙发的。” 系上负责后勤的是个热情的中年女人，姜丽，她对谁都笑嘻嘻的，这时过来给晓默尘送一些办公用品，“还有那个电话，也是最新款的。贾主任说你们年轻女孩子什么东西都要讲究颜值。”姜丽瞅着晓默尘，也难怪贾主任重视，别说这样年轻好看还有些国际声誉的，单是雌性动物在她们系上都是屈指可数。

    晓默尘随着她的话音看过去，那电话确实挺有科技感的。不仅长得有科技感，似乎也植入了人类不经念叨的怪癖，正说着它，就嘟嘟地响了。

    晓默尘诧异莫名地盯着它，连她都还不知道电话号码是多少，怎么就有人给打电话了。

    姜丽笑嘻嘻地说：“你接吧，我先走了。有什么需要就来找我，我在一楼。你需要的那个高性能的电脑，一会儿就有人给你送过来。”说完出去了，还顺手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晓默尘接起电话，“喂。”

    “您好，请问你是晓默尘晓教授吗？”一个清亮的女声传过来。

    “我是晓默尘。”晓默尘的声音是正经八百的低沉，带着疑惑和警惕。

    电话那头传来长长地一声释然地叹息，然后是惊喜，“终于找到您了。我是容济总裁办的司美。”

    容济总裁办？又是高宇凌。

    晓默尘觉得神奇。差不多四年前，高宇凌从她们合租的公寓搬走后她们也在同一个城市待了差不多半年。却未曾遭遇一次阴差阳错的邂逅。这次回到沥城，从隔离结束到现在不到一周，就两起跟高宇凌相关的人和事，他的名字更是每两天就要在她的耳边响起几次。

    高宇凌知道她回了沥城？还专门找过来？晓默尘觉得自己这是异想天开了，真要找，哪里用等到现在。她没出声，想听听这位司美小姐要说什么。

    “我们公司最近遇到几个专业问题想向您请教一下。”小美继续道。

    “专业问题？”

    “是的，据说能解答这些问题的人不多，您是其中一个。”

    “什么问题？”

    “我一时半会儿在电话上也说不清楚。我们可以见面聊吗？”

    晓默尘好奇，她，又或者高宇凌，究竟有什么说辞，回道：“好。”

    “那下午两点您有时间吗？我跟一个同事一起到科大找您。” 基本的礼数小美是懂的，找人家办事，自然是亲自登门比较好。

    “好。”

    挂了电话，晓默尘盯着电话半晌。她说她和一个同事，是高宇凌吗？用这样的方式？她歪了嘴角，轻哼一声。管他呢，不管是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是她的主场。

    还有，小美没问她办公室具体地址，不过这也不奇怪，她的电话号码她都能比她先知道。

    小美的电话自然是从阿木那里来的。

    小美上周五败兴而归之后就找阿木打听晓默尘的办公室和电话。不过这些信息还没有录入系统，阿木也查不到，只好绕了好几个关系，才找了来。

    完了阿木自己纳闷，小美要找晓默尘，他跟着瞎折腾干什么？举手之劳敲几个键盘的事且罢了，还折腾地打了好几通电话，发了十几条微信才找来。估计是暑假闲得慌的，他总结。

    吃完午饭，小美就跟着陈助理去了科大。一出电梯便又碰到了上次的那个热心男生，立刻自来熟地笑着问：“你又来找晓默尘啊？她在办公室呢，我带你们去吧。”男生记住了小美。

    “就这里。” 过了两个转角就到了。

    门开着，男生往里张望，没人，“咦！刚刚还在呢。”

    “在在在。” 一个声音像是装在闷罐里，然后伴着“咚”一声，“ouch!”一个脑袋从桌子后面钻出来。晓默尘正在桌子底下捯饬她的新电脑。

    对于一个教授而言，这样的见面形式可太特别了，三人憋着笑。

    再定睛一看，小美结巴了，“晓……晓教授？” 见到头上顶了个毛线卷，捂着额头，疼得呲牙咧嘴的晓默尘，小美像是受了惊吓，说话都不利索了。还好理智尚存，“黑珍珠”几个字没有脱口而出。

    “你没事吧？” 男生问。

    “没事，没事。” 晓默尘揉着脑袋从书桌后面绕出来，顺便瞥了一眼小美身后的男人，一个痩削端正一米七五左右穿着规矩的白衬衫的年轻人，显然不是高宇凌。

    晓默尘喜忧参半，挤了半个笑脸对小美说：“叫我晓默尘或者直接默尘就好。”

    “晓……晓默尘？” 小美的大脑还在处理刚刚接收到的视觉和听觉信息，以及懊恼自己上周五的有眼无珠，有些反应迟钝。这照片和真人怎么能相差这么大呢，照骗差不多。

    “嗯，你叫 ‘晓教授’我会以为我爸来了。好不容易逃脱了他的魔爪。” 晓默尘这话说得有点没良心了。从小到大，跟她抬杠的都是陆女士，而晓教授大部分情况都是站在她这一边的，能多放纵就有多放纵。

    晓默尘说完自己也觉得冤枉晓教授了，嘿嘿两声。这笑声有些俏皮的感染力，气氛瞬间轻松了。

    “好，默尘。” 小美也笑了，“我就是今天早上给你打电话的司美，他们都直接叫我小美。这个是我们的总裁助理，陈助理。”小美终于不口吃了。

    陈助理上前一步跟晓默尘握手，“您好。谢谢您愿意抽出时间来见我们。”

    晓默尘摊开细长的手掌看了一眼，拍了两下手上刚刚弄电脑沾上的灰，才伸出来跟陈助理握了握。缩回手之际用小指勾了勾掉在额头的一缕头发，脑袋顺带一扬，“嘿，没事。”指了指面前的双人沙发，“坐吧。小美说你们有什么专业问题？”开门见山的同时在心里骂了高宇凌一句“懦夫”，连来见她的勇气都没有。

    陈助理和小美听指挥地规规矩矩地在身后的双人沙发上坐下，只见晓默尘顺势往后面的书桌上一靠，紧身牛仔裤包裹下的长腿就明晃晃地支楞在那里，双手抱在胸前。

    这居高临下的势态居然让陈助理生出一些紧张，说话也拘谨起来，“是的。我们公司最近遇到了一些比较难以解释的事情。我们高总说您是这方面的专家。”说到这里，陈助理用莫名的目光看了晓默尘一眼，眼前这个人跟“专家”的形象不太搭边。不过客套话还是要说的，“他本来是该亲自过来跟您讨教的，但突然有点事，走不开。所以今天就只有我和小美过来了。”

    晓默尘在心里冷笑一声，骂了句“睁眼说瞎话”，不冷不热地问道：“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