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她？”艾晴想起团建时高宇凌展示的那张照片，那个戴着牛仔帽，把头靠在高宇凌肩头的那个女生。照片里没有正脸，但那身型，尤其是喇叭牛仔裤衬出的长腿，如出一辙。

    艾晴好奇，却又有点小清高，不愿像其他女生一样主动地到处打探八卦，甚至在送材料后顺便的一句“那个女生是谁啊？”都不屑于问。

    下行的电梯在某层楼停住，上来一打扮光鲜的风风火火的中年女人，“哟，高总，这是去哪儿呢？”女人说完朝旁边的晓默尘点头笑了笑。

    “带科大的晓默尘教授去研发部看看。”说着又跟晓默尘介绍，“我们的人力总监，彭总。”

    “你好。”晓默尘打招呼。

    “高总不说是教授，我还以为是大学刚毕业的实习生呢。这么年轻漂亮的教授，我今天算是开眼了。”彭盈笑回。

    “谢谢哈。”晓默尘大咧咧地笑着把恭维话接了。

    高宇凌瞥了晓默尘一眼，女人真是睁眼说瞎话，就露了两个眼睛在外面就能看出漂亮了。况且还是一对反色差的熊猫眼，潜水镜和墨镜巧妙地在她小麦色的肤色中间印上了两个白色的圈。

    彭盈那张嘴怎么是晓默尘能应付的，高宇凌跟她寒暄：“这又是去买咖啡？”

    “嗯。”彭盈扬着声调回。

    “你那办公室小得连个咖啡机都放不下？”

    “自然没法跟高总的办公室比，但咖啡机还是放得下的，可那要钱买啊。”彭盈看出来了，高宇凌今天心情不错，居然主动跟她有的没的聊天。

    “容济给你的工资不够？”

    “工资哪有个够啊，你说是吧，晓教授？”

    彭盈说着朝晓默尘看了一眼，那眼神像是怕冷落了客人。心里却有了判断，科大的教授，哈，她笑着对高宇凌道：“高总上次让我帮忙找的人，目前只找到两个，回头把简历发给你。”

    又转头对晓默尘说：“我们高总啊，净给我们出难题，要找的都是博士。你说哪里那么多博士呢？对啊！”她突然做恍然大悟状，“晓教授在科大，那里可是博士扎堆的地方，高总怎么不请晓教授帮忙找找呢？”

    晓默尘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耸了耸肩，笑道：“也不好找，博士虽多，专业对口的不见得多。我自己要招人，招了很久都还没什么收获。”

    “哦？晓教授也招人啊！”彭盈促狭地朝高宇凌笑了一下。哼！某人“声色场的朋友”。

    出了电梯，彭盈望着俩人步调一致的背影，心道：“正主回来了啊！男人，以为盖个猫脸我们就认不出来了？倒是登对，也就她能跟得上他那步伐吧。”

    到了实验楼，晓默尘顿觉舒适很多。

    因为提前打了电话，见到高宇凌，蒋成倒不慌张。只是晓默尘有点让他意外。高宇凌说客人是电磁学方面的专家，此时一看，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但他也只是微微愣了愣，就直接领了俩人去实验室。

    “这就是高总要看的那台机器人了。”蒋成其实不太理解为什么高宇凌要给晓默尘看这台机器人，这不过是他们的一款旧的改装的，按照高宇凌说的要求改装的。

    但即使是旧的，也是攻克了无数技术瓶颈的集大成者。所以，蒋成如开发布会般，无不自豪地开始对这台机器人从头往脚讲，言语里难免华丽浮夸之词，而技术细节却轻描淡写地一概而过。

    高宇凌听出来了，蒋成把晓默尘当外行忽悠了。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蒋成又看了看晓默尘，后者抄了手歪着脑袋倒还听得耐心。

    长进了啊，高宇凌想。换从前，她估计已经打断蒋成很多次了。又觉得晓默尘老是这样不拘小节在职场上可能会吃亏，比如今天，如果她把宽松的T恤牛仔换成那日见他时的正装，蒋成的态度可能就会不一样。心想回头提醒她一下，又觉得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她开心就好，她什么时候为别人活过。

    蒋成终于讲完了，最后还得意洋洋地补充了一句，“这台机器人其实已经是我们去年的技术了，我们最新的样本无论是在已有的性能还是功能的多样性上，都优化进步了很多。”

    说完，讨赏般地对高宇凌笑了一下。

    哄人的本领，高宇凌早就学会了，下属更不在话下，说了句：“很好，这么短的时间就把机器人改装完成，辛苦了。”

    又问晓默尘：“晓教授有什么问题或建议吗？”

    蒋成也看晓默尘，想看看这丫头片子能提出什么有水平的问题。却见她抱着胳膊站在那里，满脸严肃，跟她不羁俏皮的卷发形成强烈的反差，顿时提高了几分警惕。

    晓默尘知道这台机器人的目的，所以只抓着相关部件确认了一些细节，比如这些传感器覆盖的波段是多少，范围和精确度如何，后期怎么筛查分析，等等。

    这丫头片子确实是懂一些的，这些问题蒋成都对答如流，不过回答问题的态度一个比一个诚恳。

    晓默尘又问了一些传感器的设计原理，闭环的信号解码与控制软件的主要参数与算法。这就让蒋成意外了，一些具体的，他也不见得能回答上来，还好设计这些部件的工程师们都在左右。

    最后蒋成启动了机器人，把各种功能展示了一次。

    晓默尘像个老学究般地点点头，在机器人的胸口比划了一下，“如果把这两个传感器的位置再往这个方向移动一点，覆盖范围可能会更广。”

    蒋成轻慢的态度这时已经烟消云散，他转向旁边的工程师，真诚地寻求意见。

    “为什么呢？”工程师问。

    晓默尘往周围看了看，朝着墙上挂的一块白板走过去，提笔推演了几行公式，圈了几个变量，“这是你们的参数。这是你们现在的相对位置。虽然最佳的距离和位置需要更复杂的模型推断，但你们这个很明显还有改进的空间。”然后把笔放回笔槽，没了。

    几个工程师看了看公式又看了看彼此，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但没人再继续提问，大老板在旁边，谁会第一个承认自己笨呢？

    高宇凌自然也没完全跟上公式的推理，毕竟离开这些具体的东西有几年了，反应变慢了。只在心里讪笑了一下，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既是问晓默尘也是问蒋成他们。

    晓默尘其实还有一些细节的意见，但都是针对他们的特殊目的的。听起来高宇凌目前是以全面了解周围环境的干扰特性为借口来改装的这个机器人。所以也就没当众提出来。心想之后再跟高宇凌细说。

    几人都不做声。高宇凌才对晓默尘说：“再给你看个东西。”而后朝蒋成做了个手势。

    一行人挪步到另一个实验室。

    高宇凌指着实验台上一个直径大概一米的半球状物体神秘兮兮地笑问晓默尘：“猜猜这是什么？”

    有两个年轻的工程师听着这语气觉得莫名地耳熟，却又有些违和。再一琢磨这味儿，诶，自己不经常这样哄女朋友吗？

    领了奖金，怀揣着割肉般的心痛买了一个女朋友心心念念了很久的包，那不得把悬念拉够，然后期待着女朋友那一声惊喜的“哇”。

    年长一点的是纳闷。这是一项他们并未对外公布过的研发项目。平日里高宇凌一再跟他们强调保密意识，现在却这样把他们的宝贝堂而皇之地展示给晓默尘。这是什么操作呢？

    晓默尘半蹲下，朝半球体凹陷处看进去，里面是密密麻麻排列的元件矩阵。再结合高宇凌的态度，她大概猜出来了，却又有些难以置信，“视网膜？”

    从这声回答，年轻的听出来了，这悬念到位了，惊喜也到位了。只是这都能猜出来，这也太他妈浪漫了。

    年长的诧异，容济的研发项目众多，就算她再厉害，光凭一个外形，怎么能猜出来这是做什么的，居然连名字都是正确的。

    高宇凌笑了，“想看看她的表现吗？”

    “当然！” 这不是废话吗。

    蒋成叫人模拟了几个场景，“视网膜”都准确地分辨出了物体的形状大小以及运动状态。

    晓默尘不无惊喜，瞪着眼睛问高宇凌：“所以，你把那十几个问题都解决了？”

    “咳！” 这个问题就暧昧了。高宇凌故作镇定地把手插进裤兜里，回道：“并没有‘都’。但越来越接近了。”而后才对周围人解释：“其实，这个视网膜的概念和原型是晓教授提出来的。”

    ***

    那是很多年前了，自动驾驶的概念才刚刚开始获得关注。

    “这个很难。光是准确地识别周围的环境就做不好。” 高宇凌说。

    大家尝试过各种识别方法，视频成像，红外线，超声，射频。有的把几种方法结合使用，仍然很难快速准确地分辨静止与运动物体。但这对自动驾驶的安全性至关重要。

    因为课题需要，那时候晓默尘刚刚自学了一些神经系统方面的知识，脑袋一拍说：“可是人可以。那为什么不向人类的视觉系统学习？做成视网膜，每个细胞只负责一小部分区域的特定信号，比如用一个元件判定运动方向，一个元件跟踪物体判断相对速度，一个元件判定形态。最后再把各个部件的信息像大脑一样处理融合。”

    没想到晓默尘拍脑袋想出来的东西高宇凌当真了。两个星期以后给她展示了一个工程设计图。沮丧地跟她说：“你的这个想法很好，但目前的技术做不到。我做了个大体设计，光是在这个层面就有十几个问题解决不了。更不用提大数据处理人工智能方面软硬条件的挑战。”

    这事晓默尘以为就这样过了，反正这也不是她的方向。没想到高宇凌居然还记着。

    年长的豁然明白为什么高宇凌不避讳了，这个不仅不能藏着掖着，还得知会得清清楚楚，把各自的贡献条分缕析地理出来，弄不清楚是可能会吃官司的。

    没想到，晓默尘却无所谓地把肩一耸，“提出个概念没什么稀奇，人人脑子里都装着无数的想法。但能把概念转化成产品，才是真正厉害的。”

    这不是故作谦虚，晓默尘才不知道“谦虚”两个字怎么写呢。她只是陈述了一个她认为的事实而已。

    晓默尘夸高宇凌厉害，高宇凌把右手从裤兜里抽出来，对着大家竖了个大拇指，笑着点了点头。这是大家的功劳，他不过是提供了一个原始草图而已。

    “不过……”晓默尘朝着视网膜抬了抬下巴，笑道：“你这玩意儿体量不小啊。”那半球形后面还堆着几台大机箱。要整合那么多元件获取的信号，对算力的要求很高。

    高宇凌不好意思地笑了，“确实，我们有个改良的版本，利用市面上现成的芯片，已经能到二十厘米大小。不过那些原型设备在外面搜集实景数据做神经网络的深度学习训练。更高性能的芯片还在设计调试中。希望最后能到五厘米大小。”

    晓默尘抿着嘴缓缓地点头，“嗯，人工智能对芯片的要求确实高。”而后抬起头看着高宇凌笑道：“等你们的做好了，能借我用用吗？”

    “当然。争取明年。”

    “还有什么想看的吗？”高宇凌问晓默尘。

    晓默尘摊了双手，她想看什么就能看吗？容济又不是她的后花园。

    高宇凌：“那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