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下着雨，倒不影响他们卸货。水岸林邸的每栋楼前都假眉假眼地修了个临时上下客处，盖了个类似五星级酒店的豪华顶棚，处处都要彰显自己豪宅的标签。

    几人帮晓默尘把东西抬上去，谁都不好意思往里面走，箱子堆在门厅里，只留了个身板宽的缝，还是晓默尘那身板。

    高宇凌有点看不过去，这些箱子一个堆一个，即使拆了往里面蚂蚁搬家也不容易。他了解晓默尘，除非迫不得已，她很少对别人提要求，当然曾经的高宇凌除外。所以现在，人家已经好心地把东西送到了家，接下来的事情，她自己能搞定，虽然吃力一些。

    高宇凌瞅高云帆，他还是那么木纳纳地继续把箱子往箱子上摞。

    “小默，你这里有水吗？”高宇凌只好问。

    “有，进来喝吧。”她放下手里正在往里搬的一个箱子，瞥见茶几上放着的一本杂志，眼疾手快地把扔在地上的背包提起来盖在了上面，转身叫道：“刘师傅，高云帆，你们都进来吧。” 她本来就打算等东西搬完了请他们吃晚饭。

    刘师傅在门口摆手，“我就不了。”

    “进来吧。”高宇凌侧身让他。

    晓默尘见高云帆扶着柜子蹬鞋跟，忙道：“别脱鞋了，这几天估计都顾不了这些。”

    高宇凌深吸了口气收了腹才把自己从那条窄缝里挤进去，高云帆自然也不例外。这才意识到那些箱子摆在那里实在太碍事。

    “默尘，这些箱子放哪里？我们帮你搬进来吧。”高云帆终于开了窍，虽然声音还是沉沉地颓丧。

    “哦，都搁阳台上吧，我回头慢慢收拾。”

    晓默尘在APP上点外卖，最近能堂吃的店不多，有人数限制，大都需要提前预订。找了半天，要不东西差强人意，要不等待时间一个小时起步，因为天气原因，还很可能会延迟。

    “这个……会不会太久了？”她把手机举到高宇凌眼前寻求意见，毕竟刘师傅是他的司机，高云帆把他叫哥。她并没留意到不远处有人偷偷地看她，在那人眼里，晓默尘这像是在撒娇，她什么时候在这样的问题上征求过别人的意见？

    高宇凌看了看，稍一沉凝，“你家里有什么现成的吗？要不自己做点？”他知道晓默尘是但凡心里生出了什么念头，就着急地要把它完成。否则就如钱钟书先生所说“打消已起的念头好比怀孕的女人打胎一样痛苦”。虽然他从来就不知道像晓默尘这样的女子是不是会想要怀孕生孩子—从前他们也没就这个问题讨论过，他总觉得她还小—但现在她却是实实在在地想要请刘师傅和高云帆吃饭表示感谢。

    晓默尘回：“嗯，有一些。不过……”

    能让她不自信的事不多，做饭便是一项，尤其是在高宇凌面前。虽说这几年也练就出了几个拿手菜——毕竟是吃货，别人不能满足自己食欲的时候，只能自己捯饬——但是效率极其低下，要她做出一桌四人份的饭菜，那要到猴年马月了。

    高宇凌：“我看看。”

    晓默尘带高宇凌去自己的厨房。冰箱里东西倒不少，她不喜欢逛街，还保留了在美国一次采购很多的习惯。高宇凌从冰箱里捡了一些鱼虾扇贝之类的海鲜，解冻快也容易熟，又把晓默尘放在冷藏柜的一袋鸡翅拿了出来。想了想，问：“有口袋吗？我拿到我那里去做吧。“

    “为什么？”晓默尘盯着他。

    “不是要快吗？你的厨房我不熟。”高宇凌提着食材边说边往外走，嗓门还不小，像是故意让人听见。

    “一回生二回熟嘛？”晓默尘心想，但却装出无所谓地耸耸肩。

    “云帆，你在这里帮小默收拾吧。刘师傅，到我那里去，晓教授请客。”说着笑着把手里装得满满的口袋举了举。

    “不用，不用。”晓默尘一听要高云帆单独在她家里，忙摆手，还是两只手，以示强调。他们虽然工作上多了合作，但私下里还没那么熟。

    高云帆意味深长地看向高宇凌，后者却把头轻轻地朝里一摆，给了他一个眼色。高云帆这才对晓默尘说：“我帮你稍微整理一下吧。”

    晓默尘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勉强应了。事不过三，拒绝人的好意也是一样。她已经说了两个“不用”，摆了两只手了。

    她意思着让高云帆帮忙拆了几个箱子就找了个借口，“剩下的都是我的很私人的物品了，我自己来吧。你先去高宇凌那里吧，我这里再收拾一下就过来。”

    晓默尘发现高云帆还真是个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男人，忙乱了这一下午也没显狼狈，除了额前的几缕头发乱了，短袖的格子衬衫皱了。汗水干了，脸上又是光光滑滑。如果不说，没人会认为他已经三十左右了。

    不仅光滑，高云帆的脸皮还薄，所以晓默尘这样说，他也自然不好再待了。他向晓默尘借了把伞，把拆下来的几个箱子皮收了收，顺带带出去扔了。

    高云帆轻车熟路地来到高宇凌的公寓，高宇凌挂着个围裙，像刚刷好了手准备进手术室的外科医生一样举着左手来开门。

    高云帆见就他一个人在家，问道：“刘师傅呢？”

    “哦，他老婆给他打电话，让他去接孩子，这大下雨的。”他说着转身就往厨房去，顺便招呼高云帆，“自己换鞋。他说一会儿过来送你回家，反正他们家不远。”

    高宇凌知道接孩子不过是个幌子，刘师傅哪里敢吃老板亲手下厨做的饭。他在高宇凌的客厅沙发上待了两分钟，如坐针毡，每隔十几秒就抬一下屁股伸了脖子穿过吧台往厨房看。正好他老婆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这就逮了个机会溜了。

    高云帆换好了鞋也摸进了厨房，蔫哒哒地问：“哥，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哦，没什么了，这个鱼切好了就可以开始开火了。小默说她什么时候过来？”

    “她没说，差不多了给她打个电话吧。”高云帆心事重重地看着高宇凌高大专注的侧影。他想说些什么，但见他正斜着刀在鱼背上小心翼翼地剃薄片，每一片都是均匀的两三毫米厚，很怕开口分了他的神，破坏了他的美工，又觉得做饭这个事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哥，干嘛费劲把鱼切那么薄？”

    “这样，吃鱼的时候就不用剔鱼刺了。”

    “是默尘吃鱼不喜欢挑刺吗？”高云帆沉沉地问。

    高宇凌转头看他一眼，“嗯？”

    高云帆低了低头，犹豫片刻，才低声道：“你和默尘的关系，我都知道了。”

    高宇凌轻笑一声，“然后呢？”

    “那个……我跟你说过的，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就是她。”

    “嗯，我知道。”高宇凌波澜不惊地跟高云帆说着话，手上的活一点也没受影响。

    这话倒让高云帆意外，卡了几分壳。

    没听到回应，高宇凌抬了头看他，“想说什么？”

    “嗯……我想说……哥，你还喜欢她吗？”高云帆吞吞吐吐。

    高宇凌把鱼翻了个面，“这个跟你喜不喜欢她有关系吗？”

    “如果你还喜欢她，我就……”

    高宇凌：“你就退出？把她让给我？”

    “所以，哥，你还是喜欢她吗？”

    高宇凌停了手上的动作，挺直了背，看着高云帆的眼睛，“云帆，我跟小默之间不是一个单纯的‘喜欢’‘不喜欢’这么简单。而你跟她的关系也只应该由你和她来决定。”高宇凌轻吸口气，弓了背，继续切鱼。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更何况，你认为小默的人生会因为我们两个在这里聊会儿天就被左右了吗？”

    “人生” ？高云帆倒从来没想那么多。他喜欢她，她刚好来了他的城市，进了同一所大学，那么就努力一下。并没郑重其事地把这么简单不过的心思和行为跟“人生”挂钩，他只想过他想跟她在一起，却没想过她想要什么样的人生，他又能给她什么？

    高宇凌切好了鱼，收拾好了砧板刀具，高云帆还杵在那里望着窗外发呆。

    高宇凌也朝窗外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一片，有什么好看的，他笑他，“想那么多做什么？你想干什么，该干什么，就去干，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更不要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第一性原理，学过吧。你和她，我和她，还有我和你，都是独立的关系，不要把它们搅和在一起。你啊，就只知道在我这里神神叨叨的，她这回来多久了，你表示过吗？”

    高云帆愣愣地摇头。

    高宇凌轻叹口气，缓声道：“最近我已经见她好几次晚上十点以后一个人骑自行车回家了。”说完觑高云帆。

    高云帆：“我……”

    高宇凌知道他“我”不出个所以然，不过是从小到大都是被照顾的对象，想不到该如何去照顾人而已。他点到为止，立刻换了话题：“去，给她打个电话，让她收拾着过来吃饭了。”高宇凌从柜子里拿出个炒锅架在炉子上准备炒菜。

    高云帆掏出手机拨晓默尘的电话，响了几声，没人接听。又给她发了一条消息。完了又站在那里发呆，在想高宇凌说的什么“独立的关系”。这么完美的三角，高宇凌却把每条边剥离了出来，摆成了平行的三道杠，可是为什么不可以呢？还有，说了半天，他还是没搞清楚高宇凌究竟还喜不喜欢晓默尘。他不否认喜欢她，却在暗示他更积极地追她。

    半晌，晓默尘才回了高云帆的电话，“那个……高宇凌家在几楼几号啊？”她问。

    高云帆讶然，她不知道高宇凌住哪里。他莫名地看了高宇凌一眼，问道：“哥，你的门牌号是多少啊？”

    “九栋，三个二。”

    挂了电话，高云帆又站在那里，靠在流理台上，双手抱在胸前，看高宇凌炒菜。高宇凌瞅他一眼，“这么大雨，你不去接一下她？”

    “哦。”高云帆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拿的好像是晓默尘门口伞架上的唯一一把伞。他连忙收拾了一下情绪，风风火火地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