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帆刚到大厅，就见晓默尘兜了个宽宽松松的灰色连帽衫，穿了双人字拖，啪嗒啪嗒地从雨里跑过来，包了屁股的连帽衫下面露出半截七分的黑色紧身裤。换个人穿这一身估计就是不修边幅，但晓默尘穿着却是独具风情，至少高云帆这样觉得。

    “你怎么在这里啊？”晓默尘掀了帽子，拍了拍身上的水，问高云帆。

    “哦，本来是下来接你的。”高云帆还有点云里雾里，没完全搞清楚状态，眼下又见晓默尘这身打扮，更是乱了心神，如坠云端。好好的事实陈述却显出一点心虚的慌乱。

    晓默尘觉得好笑，看他一眼，“这两步路，有什么好接的？”抬腿往电梯去了。

    高云帆转身跟上，见她微卷的长发半湿不干地搭在帽兜上。她刚刚没接电话，估计是洗澡去了。

    晓默尘按了22楼，叹道：“高宇凌住得真高啊！”

    高云帆：“嗯？”

    她冲他弯了嘴角笑笑，不再说话，她胡乱的一个感叹，有什么好说的。

    高宇凌锅里正万分紧急，听到门铃响，举着锅铲着急忙慌地跑着来开门，本来准备解了锁就转头回去，瞥见晓默尘的衣服，愣了一瞬，才道：“柜子里有拖鞋。”

    高宇凌的鞋柜很整齐，由下而上放着运动鞋，皮鞋，拖鞋。晓默尘在最上面一层的不分性别的几双拖鞋上打量一番后，从倒数第二层拿了一双羊毛底的灰色拖鞋出来。这一双倒是有些女性特征的。

    晓默尘趿着拖鞋，跟到厨房，问高宇凌：“刘师傅呢？”

    高宇凌翻着锅铲回她：“你让他坐在这里吃饭，不是在感谢他，是在折磨他。”

    “是吗？我倒没想那么多。那怎么办？”说完，晓默尘突然戏虐地笑看高宇凌一眼，“高宇凌，你平时的形象那么不堪吗？员工都怕你。”

    “咳。” 这声“高宇凌”叫得他浑身不自在。她曾经也是用这样的语气连名带姓地一声一声地叫“高宇凌”。他没回她，只往旁边的流理台瞅。

    晓默尘见行会意，立刻把台上一个装着葱花的碗递给他，“葱，是吧？”又问：“你的盘子放哪里的？”

    高宇凌左手抬了一半，晓默尘就打开了旁边的柜子，大大小小的盘子碗都摆在里面。她取出一个，递过去。

    高宇凌头也不抬地接过去。

    高宇凌盛出了锅里的菜，才接着刚才的话道：“回头你给他送些保健品，他们家里有老人，用得上。也可以给他女儿补几堂课，他女儿明年初中升高中，在重高的分数线上徘徊。”他本来想说这些虚头巴老的感谢其实不必要，刘师傅平时帮他接送各种各样的客人，偶尔也会搬些东西，都算是分内的事。不过难得晓默尘在学着人际交往。

    晓默尘抠着前额想了想，“还是保健品吧，我最怕给人上课了。”

    高云帆靠在厨房外面的吧台上，看着里面两个默契的人，感觉自己此时像个煞风景的客人。

    高宇凌把盛好的菜从吧台上递给高云帆，“云帆，准备桌子吧。把蒸箱和烤箱里的东西拿出来。”

    一脸颓丧的高云帆在高宇凌的这个动作中捕捉到了一点什么。刚才的背影有多默契，现在的目光躲避就有多刻意。

    没错，高宇凌的目光在有意地回避晓默尘。这很奇怪，明明刚才搬东西的时候都好好的。难道是因为刚才他们的对话？高云帆腹诽。

    高宇凌不太敢看晓默尘，因为如那声“高宇凌”一样，她的衣服让他同样不自在。

    那衣服，他的衣橱里挂着一件一模一样的。

    晓默尘穿衣服虽然简单，但却喜欢买衣服，她买的不是衣服，是心情。质地要好，样式颜色也要有差异，圆领的，方领的，尖领的，紧身的，宽松的，长的，短的。用她的话说，换一件衣服就要换一种心情。她不仅给自己买，也给高宇凌买，所谓的情侣衫，大都不过是中性款。

    只是此时她穿着这件衣服过来，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又是怎样的心情？

    晓默尘也发现了，高宇凌的目光在躲着她。他没有视而不见，或者无动于衷地来一句“这么旧的衣服了，还在穿？”，那说明这引起了他的情绪，但究竟是厌恶还是喜欢呢？

    晓默尘跟着高云帆摆好桌子。高宇凌也没问他们，就给每人倒了半杯醒好的红酒。

    晓默尘在高宇凌对面坐下，抿了一口，“这酒真好喝。”说着偷偷地瞄高宇凌。

    “嗯，16年的奥比昂。”高宇凌伸了筷子夹菜，还是没看晓默尘。

    “难怪，谢谢了哈！”他不敢看她，她倒可以肆无忌惮地盯着他了，只是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高宇凌身边的某人正在观察她。

    晓默尘阴阳怪气地逗高宇凌，想看他的反应，“不过说了今天我请客，回头我把酒钱转给你。对了，还有高总的人工费。完了，这次失算了，亏大了，高总的时薪可比我这点食材贵多了。”

    “嗯，一秒一百。你就按着这个标准给吧。”高宇凌面无表情地埋着头挖了一勺鱼到晓默尘碗里，“这么昂贵的晚餐，多吃点。”

    晓默尘正抿着嘴唇暗喜，就看高宇凌给高云帆也舀了一勺，稍稍呲开的唇角立刻弹了回去。

    晓默尘端起酒杯跟高云帆碰杯，非常客气地说：“今天谢谢你了，耽误了你那么多时间。”

    “没事的。”高云帆讪讪地笑着在晓默尘的杯底轻轻地碰了一下。这语气差别也太大了。

    “我们还有点东西没讨论完。如果你明天中午有时间的话，一起午饭吧。”想到每次吃饭都是高云帆抢先付账，她补充了一句：“不过刷我的卡。”

    高云帆笑笑，“好。”

    晓默尘放下杯子就埋头专心吃菜，这鱼真好吃。这样的做法，独此一家，晓默尘已经四年没吃过了。

    她没有给高宇凌敬酒。高云帆看着她，又转头看高宇凌，他貌似也正在心无旁贷地喝酒吃菜。晓默尘这算是把他当作自己人吗？可刚刚又说要给他酒钱。他不明白氛围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奇怪。如果说高宇凌是因为他们刚才的谈话，那么晓默尘呢？

    高宇凌说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简单的“喜欢”“不喜欢”，果真是微妙得很。

    送走了高云帆和晓默尘，高宇凌洗完澡坐在床上看材料，脑子里冒出晓默尘那件松松垮垮的衣服。眉角刚刚扬起一点，又收了回去，在心里哼笑一声：“孔雀开屏。”他说的自己。嗯，晓默尘还说要给他酒钱和劳务费呢。

    高宇凌正想着，手机就传来了连环消息。拿起一看，晓默尘给他转了三千块钱，跟了一条消息：“我不知道高总的那瓶酒值多少钱，也不知道高总的时薪是多少。如果少了，我先欠在那里，等这边房贷搞清楚了，我再补给你。BTW，我还从来没吃过三千一顿的饭呢。”

    “房贷？”高宇凌没想到恨不能四海为家的晓默尘会买房。他条件反射地要拒收这转账，拇指却在触上频幕的那一刻停住了。他想了想，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对于暂时理不清楚的事情，那就放一放。

    高宇凌重新拿起材料，却想起今天高云帆问他是不是还喜欢晓默尘。

    “喜欢”，他在心里讥笑一声，单纯，美好，却肤浅。他早过了这个年纪了，至少心理年龄早过了。只是如果不是“喜欢”，他要的又是什么？他从来没想过要做一辈子的单身狗，但也不愿意刻意与将就，也许是那种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吧。

    至于晓默尘……于他，是个特殊的存在。不管是在怎样的时期，对她的关注与照顾似乎都是理所当然。

    那是一种……日日夜夜相濡以沫中浸泡出来的亲情吧。当然，还有责任，他说过会对她负责，虽然终究还是分开了，但他一天没看到她有个好的归宿，他的责任心便不能让他心安理得地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对了，她的紧身裤，他想要不要提醒她一声，国内不兴把紧身裤穿出门，不过她说过那是最舒服的裤子了。当然，她穿着也好看，那线条很是赏心悦目的顺畅。她有着很多各种长短和颜色的紧身裤，周末不说了，常穿着到处逛，冬天的时候甚至也会配着靴子，套着长长的毛衣或斗篷去实验室。她把那种毛衣叫什么来着，“boyfriend style”。

    这样胡乱想着，高宇凌发现他的小杰克有些蠢蠢欲动了。他无可奈何地放下了手中的材料，安抚他的小杰克，口里念念有词：“你想她了吗？不过不知道人家想不想你呢。”

    满足了他的小杰克，高宇凌又洗了个澡，再坐回床上时，他接收了晓默尘那三千块钱的转账。

    他也发了一条消息：“酒只喝了半瓶，够了。”

    他本想再问问她买房的事情，踌躇片刻还是作罢。

    晓默尘收到消息，在心里“fuck”一声，这么公事公办？三千块钱不多，但也不少，这是被迫消费啊。

    第二日早上，刘师傅来接高宇凌。他想起晓默尘昨天晚上没有骑自行车回家，给她打了个电话：“什么时候去学校？”

    晓默尘：“换了衣服就走。怎么了？”

    “那捎你一下吧，在楼下等我。”

    晓默尘坐上高宇凌的车，狐疑地看他。昨天不敢看她，又收了她的转账。今天却主动提出捎她一程。这究竟是什么操作呢？

    那疑问的眼神高宇凌看懂了，解释：“我下周要出差，具体的行程安排还没完全确定，我们的例会有可能需要改期。”

    哦，原来是这么个事。

    高宇凌说的例会是他们合作项目的跟进会，每两周一次，都是线上。

    “嗯，没问题。我的时间相对灵活，不过早上和晚上最好。”

    “我尽量。”晓默尘的这个习惯，他知道，是为了留出整块的时间专心地做点事。

    高宇凌：“那几只猫，你有空就给他们喂点吃的。”

    “这个不用你说。”

    高宇凌想到了Paradox，他从后视镜瞥了一眼刘师傅，还是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把Paradox接回来？”

    晓默尘叹气，她也想她，“不知道，现在机票很贵。连人要回来都不容易，更不要说一只猫了。”

    “需要我问问吗？毕竟……”高宇凌低头笑笑，没“毕竟”下去，内容太过暧昧。

    ***

    那时候晓默尘自称Paradox的妈妈（三声），非逼着高宇凌认了这个猫女儿，管他叫爸爸（三声）。

    那是几年前来着，好像是他们分手前一年。

    跟现在一样，他们那时住的小区里也有野猫。晓默尘时不时地会给她们投喂一些食物。有一天，她发现来了一位新的客人，这猫气质出众，又是幼猫，在一堆灰不溜秋粗犷的野猫里很是扎眼。但她的生存能力跟她卓越的外表好不匹配，从来都抢不到食物，只能吃点别的猫剩下的残羹冷炙。一个星期不到，就蔫不拉几地丢了她那傲娇的气质。

    “这是谁家走丢的猫吧。”还是高宇凌心细，发现了她脖子上的项圈。因为颜色跟毛色接近，很难分辨。

    于是他们拍了一张照片，发到了小区群里，并且通知了物业管理处，帮忙寻找猫主人。

    一个星期以后，一无所获。物业建议他们把猫送到宠物收容所。去了那里，就是前途未卜了。

    “要不……我们把她收养了吧。”晓默尘这样跟高宇凌说，心里却还有犹豫。她是个怕麻烦的人，要下决心养只猫，那堪比让她戒了美食。可是喂了她两周，已经有了些许感情，要送她去收容所吃苦，还是不忍。而这猫也似通人性，每次晓默尘喂了她，她便要一路跟随她到楼梯口，做出念念不舍状。

    “你知道怎么养猫吗？”高宇凌问她。

    晓默尘摇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高宇凌无可奈何地叹气，养只晓默尘已经不容易了，再养只猫。不过看到晓默尘那愁云莫展的样子，还是勉为其难地收留了这只外表英气十足，内心却无比娇憨的布偶猫。

    “高宇凌，你实在太有爱心了。”晓默尘欢快地搂了高宇凌的脖子，顺道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宣布：“从今天起，我就是她的妈妈，你就是她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