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宇凌暗示高云帆要更主动一些，并且不必考虑他跟晓默尘从前的关系。高云帆觉得有道理，但却不知道该如何主动。他上了二十三年的学，教科书上一个字也没提过该如何追女朋友。他突然好奇高宇凌是怎么追到晓默尘的，虽然高宇凌似乎样样都比他好，但就跟女生打交道这一点，他们应该是半斤八两。
回家以后，高云帆便极有钻研精神地上网学习了一番。据说一段关系的开始都是从称呼上初见端倪。晓默尘都让大家叫她“默尘”，唯独高宇凌叫她“小默”，可见所言非虚。
于是第二日跟晓默尘吃午饭，课题讨论得差不多了，高云帆便想尝试着制造一点端倪，羞赧问道：“默尘，我可以叫你小默吗？”
“啊？”晓默尘以为自己的听觉系统出了故障，待大脑皮质进一步处理了刚刚获得的听觉信号后才后知后觉地别扭。她“嘿嘿”两声，“还是默尘吧。其他人叫我‘小默’我不习惯。”
“哦……好。”高云帆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埋头吃饭。
晚上是晓默尘的组会时间，嗯，她现在把新招的学生和美国学生的组会安排在了一起。也正好，美国学生喜欢早开工早收工，享受夜生活，中国学生喜欢睡懒觉做夜猫子，时间刚好能凑一块。
并且美国的学生都是三到五年的高年级生，正好能带带中国的新同学，晓默尘也好省些事。
“你的纳米天线找到了吗？” 晓默尘听做纳米天线的学生汇报完进度才想起来这回事。
“找到两盒。隔壁实验室暑假才新来的一个学生，拿错了，又记不得在哪个格子拿的了。我盒子上写的 ‘Xiao’s Lab’，他也不知道，就一直放在了他们自己实验室。”
“那现在对得上了吗？”
“难说，因为分装的误差究竟有多少不好估计。”
“嗯，下次小心点，实验记录做得更详细些。”
“好。”
下楼打开自行车，晓默尘就见到了从树影里蹬着自行车出来的高云帆。
“才回家呢？”他似乎正巧路过。
“嗯，你怎么在这里？”
“刚去那边取了一点东西，正回家呢。一起走吧。”高云帆像个大男孩一样笑着扶了扶自己的眼镜，镜片上印出几缕昏黄的路灯。
“好啊。”晓默尘回。
晓默尘说完“好啊”，屁股一抬，踏板一踩，就飞出去十几米。高云帆把两条腿蹬成了拨浪鼓，还是没出校门就被甩了一大截。
这跟他想象中两个人骑着自行车边走边谈天说地的情形大相径庭。
晓默尘倒不是故意，她理解的一起走就是这样。以前跟高宇凌周末一起出去骑车，基本也都是各骑各的，看谁先到终点。
又跟了一段路，高云帆感觉两腿快要抽筋了，但晓默尘已经没了踪影。不是说要做护花使者吗？可他这使者连花的尾香都追不到，还怎么保护。他只好打道回府，琢磨着是不是也该换辆自行车了。但那意味着他又得多攒半个月的钱够房子的首付，孰轻孰重实难决断。也许其实只是他缺少锻炼。
又或者可以换辆电驴，那能跟上晓默尘的自行车吗？
高云帆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自己骑着电驴跟在晓默尘自行车旁边的画面，觉得还是算了。
假装邂逅不成，回家以后高云帆只好给晓默尘打了个电话，“默尘，你到家了吗？”
高云帆还没有这么晚给她打过电话。晓默尘有些纳闷地回道：“嗯，到了。有事吗？”
“没……就是，你经常这么晚一个人骑自行车回家吗？”高云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说话吞吞吐吐。
“有时候吧，怎么了？”
“这，你一个女孩子，以后晚上我送你回家吧。”
晓默尘“哧”地笑了，“不用，我骑车很快。没什么不安全的。不过也谢谢你能想到哈。”
“哦。”高云帆还是脸皮薄，被拒绝了便不再勉强。他想也许他把自己的心思跟她说清楚了便能做个名正言顺的护花使者了，又想到昨晚吃饭时晓默尘对高宇凌的态度。终究还是缺了一点自信和勇气。
过了一个周末，晓默尘正在实验室带着学生做实验，阮箐实验室的曾宇就探了个脑袋进来，笑容满面地找晓默尘。
“晓教授，”他兴奋地来到她旁边，“容济的高总同意给我们做讲座了，而且还是免费的。”
“是吗？”晓默尘假惺惺地跟着高兴，却头也没转，手也没停地继续自己的实验。意料之中，高宇凌是有情怀的人，这种高校的邀请，尤其是来自学生的邀请，他定是不会拒绝的。
高宇凌的报告她听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不过那都是上学的时候的事了。开始的时候高宇凌口语不好，每次做报告前都要练习很多很多次，直到把要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了心里。
“你觉得怎么样？”有一次，晓默尘做完高宇凌的实习听众，他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地问她。
“嗯……”晓默尘托着下巴想怎么来表达，“流畅是非常得流畅了，但是……怎么说呢，就是不太走心。没有抑扬顿挫，没有情绪，听众很容易就会被催眠的。”
高宇凌的自信心被这句话打击不少，不过几分钟以后他又生出了斗志，开始刻意地根据内容调整语速和语气。做晚饭的时候都一边忙乎锅里，一边嘴里念念有词。最后的成品虽然匠气十足，但听众的接受度很高。
现在的高宇凌做报告会是什么样子呢？晓默尘想。
“晓教授，”曾宇叫她， “嗯……谢谢你了。”
晓默尘从正在调试的仪器上分了一点余光给他，“谢我干嘛？”
“谢谢你帮忙引见。”曾宇欲言又止，“嗯……晓教授……”
晓默尘被他吞吞吐吐的样子逗笑了，“有话就说。”
“你……跟高总……是很好的朋友吗？”他觉得自己在说废话，高总都亲自来帮晓教授搬东西了，能不是好朋友吗？
“算是吧，我们是老同学。”晓默尘转头看他一眼，“这料是不是不够你们八卦？”那眼神和语气不严厉，甚至含着戏虐，却让曾宇心尖抖了抖。他挺喜欢晓默尘的，就是学生喜欢老师的那种喜欢，他不想在她心里留下一个爱八卦的印象。
“不，不，不，”他连摆手，“我不是八卦，就是……就是好奇。真是优秀的人跟优秀的人在一起啊。”
高宇凌的讲座被安排在了一个小礼堂，海报提前两周就发了出来。
“呵，待遇是不一样啊。”晓默尘倒在椅子里，交叉了腿，抱着一杯速溶咖啡——嗯，她还没来得及买咖啡机，又或者在等着高宇凌送咖啡机，他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她看着电脑屏幕上那张贴了高宇凌照片的海报自言自语。想想一周前自己的讲座是在一个大阶梯教室。虽然是座无虚席，但这容量没法比。不过这海报的设计，真是有点一言难尽。哎！理工科的学生，能指望有什么艺术修养呢？
高宇凌的讲座是在一个周二的下午。晓默尘磨磨蹭蹭地在实验室东摸一下西摸一下，她在实验室杵着，学生们也不好走。一个个隔一分钟看一下时间，终于有一个按捺不住了，“老板，你不去听高总的讲座吗？”
“去啊。”晓默尘从一台仪器上抬起头，“不是还有一刻钟吗？走过去也就五分钟。”急什么，不就是高宇凌吗？又不是没见过他长什么样，没听过他说话。
“去晚了怕没有位子了。”
“哦，那你们先去吧。”高宇凌真有那么受欢迎吗？
“要我们帮你占个座位吗？”
“不用了。”
晓默尘卡着时间跨进小礼堂，在最后排的一个位置坐下，前面是一片片黑压压的脑袋。
“呵，好家伙。”
她没看到高宇凌的人影，倒是西装革履的院长先上了台做介绍。
“不是学生会组织的吗？怎么变得这么官方了？”晓默尘纳闷。
等院长做完一长串冠冕堂皇的介绍，才看到前排一个人影站起来，一边扣着胸前西服的扣子，一边往舞台走去，脊背挺直，步履盎然。他今天穿了套深蓝的西服。
平时开会时趾高气昂的院长此时微弯着腰把高宇凌让到了讲台后面。高宇凌也对着他微微弓了弓身。
晓默尘替高宇凌觉得累。
但高宇凌的讲座真是太棒了。让大家意外的，他没有讲容济辉煌的发展史，也没有激昂地展望未来。相反，他讲问题，并跟大家探索如何解决问题。他并不像很多社会学讲座所推崇的一样摒弃PPT，但也不照着PPT照本宣科。他的PPT只有两张。
他用工程师的方式来讲一个半工程半社会的问题。
他给大家展示数据，几个国产电子品牌的国际市场占有量和销售收入——非常漂亮的数据。但净利润份额却比同比占有量的其他国际品牌低了一半。
“为什么呢？是因为我们定价低吗？有一定关系，却不是全部。”高宇凌把成本剖开了展示给大家，“众所周知，我们的人力成本很低，这是事实——不过这个现象也在改变，那是另外的论题。但是其他的成本呢？我们百分之三十的销售收入用于了进口上游产品和原材料。”他停了停，给了大家两秒思考的时间才接着说：“目前我们的电子产业就像圣诞球，看起来流光溢彩。但稍稍用力一捏，就碎了。为什么呢？因为它是空心的。只有把里面塞满了，它才能拥有抗打击能力。但塞什么呢？不能是水，不能是棉花。需要钢筋水泥建立起来的牢固的框架。每一根柱子，每一个节点都要牢固。”高宇凌说。
他又给大家展示了一张复杂的结构图，一个某电子产品的大致产业链结构图。
“这就是我们需要的框架。”
他按了一下投影遥控器，一个淡绿色的阴影覆盖了结构图的大概三分之一，“这是我们能够完全自主生产研发的部分。”他又按了一下遥控器，三分之一被渲染成了橙色，“这一部分比较复杂，大概我们能掌握和控制的技术与产能零零碎碎有一半。而剩下的三分之一我们需要完全依赖国际供应链。依赖最多的是这里，它的心脏。这只是一个例子，但同类产品的现状几乎都是如此。对这些上游产品的进口占据了很大一部分成本。
“如果说成本只是一个赚多赚少的问题，那么国外对这些上游产品的控制就涉及到了企业的存亡。要是哪天他们不卖给我们了，又或者把价格提高到了一个难以承受的高度，我们怎么办？”
高宇凌把困难与问题讲得慷慨激昂，却莫名地比那些专打鸡血的讲座更振奋人心，发人省醒。
那么大的舞台，纵使高大如他，也显得极为渺小。但他身上有光，那光弥散开来，照亮下面每一个人的心。
“我们需要自己的产业链。怎么来建立这样的产业链？这不是一个公司，一个实验室就能做到的，这是一个真正需要多学科参与的行业，数学，物理，材料，化工，微电子，计算机信息技术等等等等，缺一不可，在坐的每一位都有这个潜力为这个行业做出贡献……这会是一个漫长而又充满荆棘的道路，但不经历风雨怎么能见彩虹？”
晓默尘心里突然一动，虽然她早就知道做到容济的总裁不是高宇凌的终点，而是他的起点，但他比她以为的还要站得高，看得远。但这并不意外，每个人的视野与格局都会随着他的立足点的变化而变化。站在高宇凌现在的位置，自然会看得更远。
他的追梦之旅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