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最熟悉的陌生人
高宇凌的讲座结束了，大家意犹未尽，讨论热烈。晓默尘默不作声地起身，离开了礼堂，回办公室继续她的工作。心里有点隐约的骄傲，那个站在高点的男人，曾经是我的。
“默尘，还好你在。”晓默尘正在修改Eric发过来的一篇即将投出去的论文初稿，贾主任着急忙慌地过来，“赶快去实验室准备准备，容济的高宇凌高总马上过来参观你的实验室。”
晓默尘满脸问号。
“快，”贾主任一边朝着晓默尘招手，一边已经蓄势待发地向她实验室的方向奔去，“他们现在在三楼的国家重点实验室，完了就上来。边走我边给你解释。”
晓默尘盖上电脑，小跑了两步跟上了快步前进的贾主任，“临时安排的？”
“哎，算是吧。”
贾主任一改往日沉稳的架子，快速地抡着两条腿，压着嗓子，放机关枪一样说道：“知道他要过来给学生做讲座，院长就邀请他来参观实验室。他当时回答得模棱两可，好像是说‘看情况吧’。你知道一般这样回答就是婉拒了。”
“我不知道也不觉得。”晓默尘心想。
“所以院长也没有花功夫特意准备。不过刚才演讲结束，院长还是客气地提了一下看实验室的事，没想到他二话没说就同意了。院长就带他去我们的几个国家重点实验室看了看，但他表示想深入了解我们的课题，那些个仪器他好像没有那么感兴趣。”
“嗯，换我也不感兴趣，那些网上和宣传册上都有的东西，有什么可看的。”晓默尘的心理活动不断。
“刚刚院长就赶紧让我上来，安排两个前沿又善于交流的课题负责人。”毕竟人过中年，别看贾主任平日里英气勃勃的，快走几步路再加这一长串的机关枪就气喘吁吁。
“哦。”没想到高宇凌这么会折腾人。不过也是院长不了解高宇凌，他说“看情况”就真的是要看情况。嗨，说得好像自己很了解他一样，即使了解，那也是几年前的高宇凌了。
贾主任冲进实验室见三个学生还在兴致盎然地讨论高宇凌的讲座，下了一道严肃的命令：“快把实验室整理一下。”
其实也没什么整理的，都是男孩子，没有吃零食的习惯，也就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垃圾。最多就是东西摆放稍微杂乱了一点。
“咳，稍微整理一下吧。”晓默尘假模假样地拿出了一点为人师表的威严。
“你看你等一下介绍什么课题？有什么可以展示的可以先拿出来。”贾主任的眼睛审视地扫荡着实验室的每一个角落，一边交代晓默尘。
“好。”
他扫荡到晓默尘这里，突然停住了，“你这个衣服……”
晓默尘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她今天穿了件宽宽松松的灰色针织衫，掖了一个衣角在牛仔裤里。其实还挺利落的，工程师又不是OL。
“阮箐今天好像穿了件西服，你要不借过来暂时套一下？”贾主任提意。
“啊？不用了吧。她的衣服我怎么穿得进去。”
晓默尘话还没说完，贾主任已经拿出手机拨了阮箐的电话。
“应该可以，你是比她高不少，但没准比她还瘦一些。我让她给你送过来。”等待接通的间隙，他没忘了回晓默尘。
晓默尘无可奈何地要去抓脑袋，手举了一半便听走廊传来脚步和说话声。贾主任只好挂了还没接通的电话。
真是太及时了，晓默尘想。
“这个是晓默尘晓教授的实验室。晓教授刚从美国回来两个多月，是我们的人才引进计划的成果之一啊。她主要研究无线通讯在医学领域的应用，最近几年的研究成果在国际上获得了很高的认可。”院长在前面给高宇凌领路，同时做介绍。
院长一踏进实验室看到晓默尘怔了一下，忙转过头去给还在门外的高宇凌做补充，怕晓默尘那形象吓着他，“忘了说，晓教授是我们学院最年轻的女教授。”
贾主任偷偷摸摸地给晓默尘递了眼神。晓默尘赶紧上前，笑着伸出手，“高总好。”
高宇凌也装腔作势地很官方又很绅士地握了握晓默尘凉凉的指尖，叫了声：“晓教授。”
院长：“默尘，你给高总讲讲你的研究吧。”
“好。我们现在有三个大的方向，一个是脑机接口，一个是针对植入设备的无线信号传导，还有一个就是可穿戴生物体征监测，具体的项目包括……我这里就有一个无介入的脑机接口的原型设备，这个设备的工作原理是……”
晓默尘给高宇凌看她的头套，并演示给他看。
“我们最终的目标是实现意识共享，不仅要建立一条大脑与外界的直接通道，还可以实现大脑与大脑之间的直接交流。让聋哑人能够听见，能够开口说话；让失明的人能重见光明；让残疾的病人能够重新自力更生。而健康的人也可以建立很多的Avatar，轻松地实现多任务工作；还有……” 晓默尘一本正经地看高宇凌， “情侣之间能够实现真正的心有灵犀。有学习障碍的小朋友也不用担心，我们可以直接把知识输入他们的大脑。另外，高总有没有经历过比如半梦半醒时的灵感乍现，你不用再遗憾早上起来什么都记不得了，我们的设备可以帮你都记录下来。还有……”
“咳，咳，咳。”院长的咽喉炎突然犯了。因为他警觉地瞥见了高宇凌轻拢的眉头，让她讲前沿的科学技术，不是异想天开的科幻。
果不其然，高宇凌一脸严肃地评价：“晓教授的理想很美好，但那样世界不就乱了套？”
院长哪里知道高宇凌只是想起了有一次晓默尘赶基金申请，熬了两个大夜，歪在沙发上要死不活地跟他说：“高宇凌，我这次写项目书，又有了好多想法，好想跟你说，可是我现在没力气说话了。要是我们的意识可以共享就好了。”
晓默尘看高宇凌那表情觉得好笑，还挺能装的，是谁经常早上起来感叹昨天晚上有个很好的idea，但现在理不出头绪来了。但论“装”，高宇凌哪里是晓默尘的对手，她耸耸肩，比他还一本正经地说道：“任何技术都有两面性，大到核电，小到危机关头救命的药，甚至是农民伯伯手里的锄头。关键是谁来用，怎么用。”
高宇凌赞同地点头，“那晓教授能预见一下什么时候能实现你的最终目标吗？换句话说就是离商品化还有多远？”
晓默尘不喜欢这个问题，难道高宇凌就提不出技术性的问题了吗？这么俗套。
“刚刚我介绍的项目都还在研发阶段，但我之前有两个研究确实有VC找过我，不过那不是我的兴趣所在。到了那个阶段，所有技术方面的测试就很程序化了。”
换句话说就是很无聊了。不仅无聊还很繁琐。
晓默尘：“不过我并不介意把专利转让给他们，让他们进行后续的工作。有必要的话，我也愿意为他们提供技术支持。”
高宇凌笑笑，“晓教授的研究很有意义，有没有想过向更有意义的方向发展，比如做一些能够可以更快地影响几十亿人的研究。”
“高总有什么具体想法吗？只要问题足够有趣，我也有这个能力，我很愿意尝试。”
刚刚才捏了一把汗的贾主任突然想起来，“晓教授其实跟容济有一个合作，项目不大，高总可能不知道。默尘，你要跟高总介绍一下吗？”
高宇凌听闻，抬腕看了看表。
院长察言观色，立刻道：“我们还有两个实验室，高总还有时间吗？”
高宇凌：“还有一点，不过不多了。那先去那两个实验室看看吧，有机会再跟晓教授探讨。”
一群人离开实验室，贾主任无可奈何地看着晓默尘，压着嗓子说了句：“前面都很好，最后那个升华有点过了。希望不要给高总留下我们华而不实的印象吧。”
贾主任说完叹口气踱出了实验室。
晓默尘在心里哼笑一声，“哪里华而不实了？都是实实在在的目标。Dream Big 没有错。”
见贾主任走远了，三个学生趋到晓默尘身边，“老板，看不出来你跟高总都还是演技派。”
晓默尘不屑地瞅他们一眼，“我们演什么了？”
“演陌生人啊。”
“你们哪只耳朵听到我们说‘初次见面，请多关照’了？”
三个学生面面相觑，确实也是。
“快干活去吧。我下午都在办公室，有问题随时来找我。”晓默尘交代了一句，便回办公室继续改她的论文了。
她正在润色一句话，就听有人在她敞开的门上敲了敲。“请进。”她心不在焉地动了动嘴唇，仍旧皱着眉头盯着那台硕大的显示器。
那人见她正在专心地思考，也不出声，轻轻把门掩上，站在那里。
待晓默尘终于觉得把这句话改得字字满意了，才转过头来，一看，笑了，“你不是有事走了吗？”
“嗯，取消了。”
“哦？那我们院长不请你吃晚饭？”
“上车以后才取消的。”高宇凌瞎说的，他的事情确实多，却并没有那么多非开不可的会。他主张有问题能立刻解决的就立刻解决，能线上解决的就不会做来回奔波的无用功，更不会把三句话电话能说清楚的事变成两天以后的一个半小时的会议。所以他并不需要着急离开。他不过是不想应酬晚饭而已。他到科大该做的事情都做了，能从院长主任那里了解的基本也了解了，没有必要再浪费两三个小时做虚假的寒暄。有那时间还不如从另一个层面来了解科大，所以他到晓默尘这里来了。
高宇凌把一盒月饼放在晓默尘办公桌上，朝他的电脑瞟了一眼，“你知道你的文章总是有个毛病吗？”
“啊？”
“读起来太累，每个字都有意义，让人喘不过气。偶尔说几句废话其实无伤大雅。”
晓默尘张了嘴想反驳一句，但突然停住了，转头去看自己刚刚写的那句话，然后笑了。除了系动词，确实每个字都意有所指。她耸了耸肩，“OK。”又看了眼那漂亮的礼品盒，“我不吃月饼的，你知道的。”
“绿茶奶黄味的。”
“哦~！”晓默尘开心地扬着眉毛拖着声调“哦”了一声，那口味可是可遇不可求的。通常一盒月饼里就只有小小的一个。
她迫不及待地开月饼盒。
“不好奇我今天为什么会在这里？”高宇凌问。
“你不是过来给讲座吗？”
“你知道？”知道但是没去，高宇凌突然有点莫名地失落。她们学院的院长主任老师们都坐在前面，连高云帆也在那里，但就是没看到晓默尘。
晓默尘已经打开了盒子，八个晶莹剔透的绿色月饼躺在里面。她又拿着盒子看了一圈，笑着抬头看高宇凌，戏虐地问他：“你不会把另外七盒送给我们院长主任了吧？”
高宇凌苦笑：“那样没脸的事我做不出来，在总裁办的茶水间里。”
晓默尘心里美滋滋的，拿了一个，又递给高宇凌一个。嗯，终于不用把一个掰成两半来吃了。她想起来刚才在说讲座的事，一般这种时候都该夸他一句的，于是说道：“你今天的讲座特别棒！反响热烈。”
“谢谢。你去听了？”
“嗯，我做最后一排的。”
高宇凌心里那根莫名拧起来的绳子突然理直了。
晓默尘说完转头找喝的，然后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我这里只有速溶咖啡。”
“你不是真地在等着我送咖啡机吧？”高宇凌倒不是忘了，更不是舍不得一个咖啡机的钱。只是仔细琢磨了一下，一句玩笑话，他要是郑重其事地送了，就显得有那么一点自作多情了。
“我可以说是吗？没想到高总是言而无信的人。”
“行，过两天就给你送过来。那现在，有茶吗？”
晓默尘抱歉地摊了两只手。
高宇凌无语地笑了，“开水总有吧？”
“嗯。”晓默尘笑着点点头。
高宇凌拿出手机给刘师傅打电话让他把车上的一罐特级西湖龙井拿上来。
晓默尘这才发现陈助理今天没跟着，问高宇凌：“陈助理呢？”
“小陈是我的助理，不是我的随身保姆。他在公司还有事。”
刘师傅把茶送上来，出去的时候无比诚恳地说了句：“晓教授，谢谢你了。”
“啊？”
“你买的保健品，我妈很喜欢，才吃了一周就说神清气爽。”刘师傅提醒她。
“哦。”晓默尘看高宇凌，这什么神丹妙药啊。
待刘师傅出了门，晓默尘还没追问，高宇凌就自己解释，“我猜你忘了，所以买了一些保健品给他。”
晓默尘确实忘了，她跟高宇凌道谢，又问：“多少钱，我给你。”
“不多，不到六百。太贵的他收了会有压力。”
晓默尘立刻拿出手机给高宇凌转了六百。他当场就收了。
“我去洗杯子。”晓默尘拿了两个玻璃杯走出了办公室。嗯，高宇凌讲究，曾经穷酸得不得了的时候就讲究。身上穿着旧毛线织的抽象毛衣，却把地下室收拾得一尘不染。现如今估计毛病更严重了。所以杯子一定要洗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