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宇凌一个人被留在了晓默尘的办公室里，他四下看了看，可谓“家徒四壁”。除了她搬进来就已经在那里的几盆绿植，没有一丝一毫的装饰物。哦，还得除去刚才她拿出去洗的那两个杯子。晓默尘喜欢搜集各种各样的杯子。

    她那木纹清晰的办公桌上也几乎干干净净，只在鼠标旁边躺着几份打印出来的论文。那是晓默尘的习惯，看到感兴趣的论文却没时间读就打印出来。在电脑上工作累了，便顺手拿起来读着消遣。

    晓默尘洗好杯子回来就看高宇凌正站在那里拿着论文在看，听见她进来，转头举了举手上的论文，“你不是说对极紫外不了解吗？”

    晓默尘一边在饮水机前接水泡茶一边解释：“确实不了解，所以才找了论文来看。这篇文章发在一份不太起眼的期刊，只是一个假说。但我觉得这个理论看起来还比较靠谱，暂时没发现明显的漏洞。不过我是外行，正准备找我们光学实验室的人再看看。”

    “我大体看了一下，如果可行，为什么没有实验数据。”

    晓默尘剜他一眼，“高总你是有了富贵，就开始脱离贫苦大众，开始吆喝‘何不食肉糜’了。”

    晓默尘泡好了茶，递给高宇凌，他们的食指碰在一起。收回手，晓默尘搓了搓，提醒高宇凌，“有点烫，要不你放茶几上。”

    而后道：“这个作者我查了一下，没有太多研究经费，所以也没有办法验证他的想法是不是可行。”

    高宇凌把茶杯放在茶几上，顺便一屁股把自己安顿在了沙发里，“如果真的可行，为什么会没有研究经费？”他站了一下午，还真有点累了。

    “美国经费的走向大概三个方向，一个是解答未知的问题，一个是给有突破性的技术，第三个就是能够很快转化成生产力的。”

    晓默尘拆了个月饼，舒服地支着长腿半坐半靠在办公桌上，下巴朝高宇凌手上握着的论文抬了抬，“这个东西一个都不沾边。不过是用另一种方法实现如何均匀聚焦极紫外光。但目前的方法还没有到达平台期，摩尔定律如今仍旧有效。虽然大家已经在寻找目前的方法到达物理极限以后的路经，所谓的后摩尔时代，但原理显然会大大不同。所以，这玩意可能有用的就是提高效率，成本与良率。这个仅仅根据这篇文章我无法判断，作者也没有在文章里讨论，所以我估计这些优点也没有。”

    高宇凌眯着眼睛看晓默尘，满脸的难以置信，这样话从她的嘴巴里说出来，美国经费走向的问题向来不是她关注的方向。

    晓默尘看到高宇凌那表情，“哧”地笑了声，“你提出的问题，我在看完这篇文章后也提出过，所以才能很快回答你。”

    所以，很多社会问题不是她想不明白，只是她不想去明白。

    高宇凌：“如果不能给作者带来实际利益，他为什么去思考这个问题，还费力地发表成了文章？”

    “从功利的角度，也许他并不知道这个方向不能给他带来资金，甚至希望通过这篇论文改善局面。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敏锐又准确地把握热点的。从理想主义的角度，高总，不是每一个人有生理需要就得去找hooker，那毕竟是要给钱的。你不知道意|淫也能带来高|潮的吗？”

    这话明显引起了高宇凌的不适，屈身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喝茶。那是个水晶玻璃杯，杯身上影了玻利维亚的天空之境。她曾经说过很多次想去那里，但是都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成行。所以，她还是去了。据说去那里一路上旅途艰险，不知道她的探险记里有怎样的故事。

    高宇凌把杯子放回茶几，慢慢地倒向沙发背，交叉了腿，看着晓默尘，“晓教授平时跟同事和学生都是这么讨论问题的吗？”

    当然不是，晓默尘有意的，她就想看高宇凌的反应，顺便提醒他，他们关系不一般。她的目光快速地在他的某个部位扫过，什么也看不出来，有点失望。她当然也不准备回答高宇凌的这个问题，举起手上的月饼小小地咬了一口，嗯，好吃的东西得慢慢品。其实这样逗他也挺好玩的，谁说不是呢？有的时候过程比结果更有趣。所以究竟要不要把高宇凌发展成性伴侣或者重新成为男朋友，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咽了月饼，晓默尘才道：“如果你觉得这东西有用，就拿去吧。不过我也不知道验证一下可行性需要多少钱哈？但容济应该不差钱吧。”

    差不差钱都是相对的。从绝对值来说，容济的科研经费确实不少，但跟他（们）的野心相比，总是不够的。其实这也是这次高宇凌来参观科大实验室的原因之一。他在想能不能跟科大合作。科大有足够多的人才，还有国家的资助。

    高宇凌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这几页纸，“我找几个专家看看，评估一下可行性和预算。容济目前确实需要这样的研究。”

    晓默尘知道，从高宇凌问她极紫外光的时候，她就知道容济遇到困难了。今天高宇凌的讲座更是证实了这一点。当然容济有没有困难关她屁事，只是容济的困难就是高宇凌的困难，那她就不能坐视不理了，虽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来理，更未细想过为什么她就不能袖手旁观。于是表了个决心：“有什么我能帮到的，尽管说。”

    高宇凌微微扯了扯嘴角，“就等着你这句话。”而后轻叹口气，非常严肃地问晓默尘：“你来了这两个月，对科大的科研环境感觉如何？”

    晓默尘：“你也说了才两个多月。也许一年以后我能告诉你。”

    高宇凌讽刺地笑一声，“我怕十年以后你也不见得能说得出所以然。”这是激将法，他也不认为晓默尘会愿意在一个地方待十年。

    晓默尘不服气地梗了脖子，“高宇凌，这么看不起我？”她果真上当了。

    晓默尘的脑子在努力地转，她想要说出点所以然来，“嗯……其实这里的资源很丰富，我感觉不比美国的大学少。但是资源的分配很不一样，似乎学校内部就能进行一轮分配，但这个分配的机制我现在还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她说到这里“嘿嘿”笑两声，“不过到目前为止，我想要的基本都能满足。你知道美国大学里教授的资源，除了事先协商好的启动资金，其他都是自己从外部申请来的，就是说是在整个领域里竞争来的。还有一点不一样，这里学院的主要目标是评级，在全国大学里的评级，每次大会小会都要讲这个。所以我想学校的资源调配可能是以这个来的，但是具体的操作我还是不清楚。美国大学没有这个。”没有事先做功课，晓默尘说得有点语无伦次，当然她也确实对国内的科研环境感受还不深刻。

    高宇凌心里觉得好笑，真是难为她了。这个讲起自己的课题滔滔不绝有条有理的晓默尘也有狼狈的时候。不过他大概听明白了，想要了解科大的研究重点和资源走向，那就要了解大学评级的标准。如果他想要利用这一部分资源，就得想想怎么在其中找到共同利益。晓默尘能够拿到资源，那就说明她目前对学校的评级是有用的。

    “我听小美说你跟学校签了一个五年的生死状？”高宇凌问。

    “啊？她跟你说这个干嘛？”

    其实小美并没有跟高宇凌说这个，是在晓默尘作为容济热门话题的时候小美在八卦群里透露的。好像是大家在感慨晓默尘这么年轻就是教授了，又说教授多体面多稳定的工作啊，怎么会来容济呢？虽然钱可能多一些，但是社会地位和稳定性没法比。然后就有人说教授也不见得稳定，五年干不好，还是得走人。

    那人也用了小号，但高宇凌想不出除了小美还有别人会知道这个。

    高宇凌：“人家签的都是六年非升即走，你签个五年的？”

    晓默尘耸肩，“有区别吗？”

    “条件是什么？” 已经是教授了，到头了，没地方再升了，那附加条件一定是有利于学校评级的。

    “拿到至少一个国家级重点项目，成功评上国家级‘卓越青年’。嘿嘿！”晓默尘觉得好玩，把“卓越青年”四个字说得摇头晃脑。她从来没想过把什么名誉头衔之类的作为奋斗目标，她只是觉得凭借她自己的能力和热情，这些应该都不是问题。

    “这么自信？”

    “我查过，那个所谓的‘卓青’全国一年大概有150个，五年就有750个机会。我前两年还拿过30 under 30呢，那可是全世界范围的。”

    高宇凌斜着眼睛看晓默尘，满脸写的都是“too simple, sometimes na?ve。”她想得太简单了。转而又有点担忧，她这个样子，迟早会碰壁的。是啊，她在美国干得顺风顺水的，干嘛要回来冒险？

    “为什么回来？” 高宇凌这样想着，无意识地脱口而出。其实这个问题在他心里萦绕很久了。

    晓默尘微微一愣，转而扬了声调回：“因为你啊！”然后看高宇凌如受了惊吓般愣怔地看她，才“噗呲”一笑，“吓你的。就是在美国待腻了，换个环境。我还没在国内工作过。”

    高宇凌似乎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胸口掉落，他似笑非笑地低了一下头，突然想到什么。问道：“那个……云帆……是你跟他说的我们之前的关系？”

    晓默尘含着月饼点了点头，“嗯。不该告诉他？”

    “哦，不是。还有别人知道吗？”

    “小美。”

    晓默尘看到高宇凌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又松开。

    “有问题？”她问。

    高宇凌摇摇头，“也不是。只是我们现在有合作，怕被有心人抓住利用。”

    晓默尘啃了一口月饼，心里不太是滋味，高宇凌这步步为营的日子，哪有看起来那么风光。她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说道：“我知道了，小美答应过不会乱说。告诉她也只是因为她怂恿我去挖你女朋友的墙角，我跟她说不可能的，我们尝试过，失败了。不过，以后我也注意。”

    晓默尘说着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高宇凌，想要看出点什么，但很遗憾，她什么也没看出来。只听高宇凌歉疚地说了声：“委屈你了。”他知道晓默尘不喜欢这些弯弯绕。

    晓默尘“哼”一声，“反正你让我委屈的也不只这一回了。”总有一天要你全部还回来。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