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酒吧，林野直冲吧台，拍了下坐在高脚凳上的人，打招呼道，“哥，这是我同学，成牧。”
这人带了黑框眼镜，穿的是蓝白条纹Polo衫和卡其色背带裤，右手叠带了两条手链和一只重工手表，左手食指和中指的戒指也十分隆重。衣服是学生挂，配饰却重拳出击，这人风格有点割裂。
“背带裤”坐在高脚凳上没动，手臂搭在林野肩上，笑得轻佻，“你就是成牧啊，野子跟我讲过你，幸会。我是她堂哥，林戈。”
林戈朝林野使个眼色，林野会了意，“成牧，你先找个位置坐，我等会找你。”
店内整体是橘黄的暖光，唱片、画集还有摄影集混着放在临门两面墙的柜子上，卡座是绣有复古花纹的布艺沙发，酒水台却是造型凌厉的工业风，跟那个“背带裤”一样，气质复杂，风格混搭。
没有原因，成牧单纯不喜欢“背带裤”。
离得太远，具体两人在说什么，成牧听不太清。但林野皱着眉，应该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二人朝成牧这边走的近了些，“背带裤”跟在林野身后似乎是在央求什么事。
“哪有你这样的，日常排练直接变正式演出，预防针都不带打的？”
“最近不是期末考，不想打扰你，才没告诉的吗？”
“你打不打扰，我成绩都一样好。”
“晖哥也是突然离开，我没办法啊。”
“算了，演出什么时候开始？”
“六点。”
“就剩一个小时了？”
“那几首你们不是练过好几遍了吗，而且这次演出我没提前通知，来看的人应该不多。”
林野扶着额头，自觉争吵无用，转向成牧，一脸歉意，“不好意思，不能让你看我排练了，等会得直接演出。”
成牧摆摆手，“没事，你去准备吧，我在这里等你。”
没再多说，林野点点头离开。
坐着无聊，看到照片墙，成牧走上前，被一张照片吸引。
“背带裤”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成牧背后，“那个不是你的林野同学，是她堂姐林缘。”
成牧随口应了一句，“长得挺像的。”
“背带裤”取下林缘的照片，又在左下角找到林野的照片，放在一起对比给成牧看，“从照片看确实挺像的，但两人差别蛮大的。”
成牧心眼不比针鼻儿大，咂摸出“背带裤”话里的优越感，像是在显摆自己有多了解林野一样。初见面，没有原因的不喜欢一路左偏，演化成有理有据的讨厌。
六点演出开始，确如“背带裤”所讲，店里的人不多，卡座上的灯光熄灭，只有乐队高台的白色顶灯亮起。
一片黑暗中，林野背着贝斯站在灯光下，棒球帽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妆容或许和高数课被随机提问的那次一样浓艳，脖子上带了两个choker，一红一黑，上半身穿着红黑条纹的破洞长袖，下半身是黑色绑带皮裤。
主唱晖哥一首接一首的唱着摇滚曲，跟唱的歌声、间歇的掌声再夹杂没完没了的欢呼声，仿佛回到那个蝉声聒噪的9月。
成牧隐在黑暗中，远离热源中心，耳膜连同心脏被震的突突响，也被卷入这场冬日狂欢，喧闹声中内心却无比平静，头脑也愈发清醒。
自己暗恋林野不是从图书馆那个被躲开的对视开始的，而是从自己高数课上转身看林野就已经开始了。从一开始，他就被那个看上去有点咋呼的细长条女生吸引了，只不过自己尚未意识到。成牧想起自己骑车回家的那个黄昏，此刻台上的林野就如天边未尽的晚霞般张扬绚烂。
乐队在台上鞠躬致谢，听众在台下掌声不绝，林野偷偷溜下台。
换好衣服的林野来到吧台，林戈把热好的牛奶递给她。喝完牛奶，林野拉着成牧手腕到林戈办公室。
“八点的火锅，现在才七点。这里安静，我们在这儿呆一会。”
“行。”
“怎么了，是不是太吵了，你不喜欢？”
“不是。”
“歌不好听？”
“也不是。”
“那你怎么了？”
牛头不对马嘴，成牧指着墙上挂着的吉他说，“你给我唱首歌吧，就给我一个人唱。”
林野手臂环抱在胸前，歪着头看成牧，不理解他突如其来的要求，沉默着没答应也没拒绝，想了一会，问“想听什么？”
仿若告白，成牧语速比平时慢，“慢慢喜欢你。”
一首歌唱完，办公室里没有欢呼也没有掌声，成牧心中蝉鸣不止。
林野看到墙壁上的钟，“七点半了，要迟到了啊”，把吉他放回原处，急吼吼穿外套，再去吧台和林戈告别。
林戈帮林野把外翻的帽子理好，“要我送你们吗？”
成牧一口回绝，“不用，我们打车过去。”
林戈眼底清明，看穿成牧的小心思，没再坚持。
进店，成牧一眼看到预定的四人桌，何宋二人整整齐齐坐在桌前，鲜切羊肉、白菜，豆腐放在小推车里。何栗对着宋明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手舞足蹈的，看上去挺兴奋。宋明不看何栗，握着水杯，一脸痛苦地吃糖蒜。
林野挨着何栗坐下，“有点事情耽搁了，等了一会儿吧。”
何栗双手托着下巴，“也没多久，我刚刚还在跟宋明说我这几天补的团综，你们就来了。”
成牧拿水壶给林野倒了杯热水，宋明眼神幽怨，举着空水杯也要。何栗只顾着说话，水杯还是满的。
宋明害怕何栗又发癫一样强推偶像，急着叫服务员点炭火，“人齐了就开吃吧。”
紫铜清水锅，葱白段和生姜片在沸水中时隐时现，成牧坐在推车旁，负责端肉。由奢入俭难，先涮偏肥的上脑，继而是肥瘦相间的小三岔，最后才是每桌限购的黄瓜条。鲜嫩的羊肉配上秘制小料实在美味，四个人只顾着吃，沉默着涮了三盘肉。
碗筷声中，何栗最先开口，“怪不得北风透，涮羊肉呢，冬天围着火锅吃肉也太幸福了。”
终于不是团综和舞台，宋明的话多起来，“其实如果你喜欢吃麻酱的话，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去喝面茶。爱吃肉的话，炙子烤肉也不错。”
林野点头同意，环视桌面不知道在找什么，成牧眼神示意宋明把韭菜花酱递给她。
涮好两片羊瓜条，林野蘸了酱正要入口，无意间和成牧对视。这次成牧眼睛没有移开，定定地看着林野，眼神比麻酱糖饼还要命。那个眼神林野不知道从林戈那里看过多少次，熟练地后仰护碗，下巴点点旁边的盘子，“还有呢。”
被林野会错意又不是第一次了，既然错了那就错着吧。成牧没解释，捞了一片羊瓜条下锅涮肉。
何栗看了一眼没说话，开始下白菜。
羊肉吃得七分饱，余下的白菜豆腐吃得心不在焉，饭桌上话也多起来，依旧是各聊各的。宋明讲完新出的游戏开始说最近追的偶像剧，何栗聊自己偶像的演唱会日程，林野还是动漫专业户，成牧时不时插几句自己最新订制的箭羽。
一顿饭吃得人都蓬松几圈，四个人嘴皮子都特累，不知道说了多少话。
结完账，林野去上厕所，三人在大厅等待。
何栗理着围巾，平地惊雷，“成牧，你喜欢林野吧？”
成牧声音冷下来，“不可以吗？”
原本站在成宋两人中间的何栗躲到宋明身后，探着脑袋，“敌意那么大干嘛，我们团妈不稿毒唯。我是想问你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告诉她。”
成牧没了声，低着头。
林野上完厕所出来，“在说什么啊。”
宋明拽着何栗的手臂往外走，“她刚刚说自己没吃饱，这附近有家塔可店，我带她一起去，你们先回家吧。”
招牌不显眼的小店里，何宋二人面对面坐在一张方桌上。
何栗晃了晃手里的塔可，“封口费吗？”
宋明用筷子夹了根粗薯，“算是吧。”
现做的玉米皮软绵有嚼劲，靠近闻还有烤后的清香，腌制过的猪肉香料味十足，再淋上酸辣的沙沙酱，“好好吃”，何栗咬了一口，看着横截面惊叹道。
宋明少有的没接话茬，开门见山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何栗喝了口冰可乐，摸着下巴，“我想想，应该是我们四个点外卖那天。”
宋明给何栗递张纸，“不会是因为他给林野夹牛肉吧？”
何栗擦擦嘴，又咬了一大口，“那倒不至于，是在教室的时候，成牧看着林野笑的那个眼神，我就知道了。”
宋明想起国庆成牧在冰淇淋店门口说起林野的神情，爱意果然无处隐藏。
何栗继续补充道，“还有刚刚我们吃火锅，他盯着小野看，小野以为他要抢肉的时候。”
“不过成牧为什么不跟小野讲啊，我看小野对他也没那么排斥吧？”
“但是也没表现出特殊的好感，对吧？”
“可他不早点出手，被人抢先怎么办？”
“有人喜欢她吗？”
“应该没有吧，小野平时独来独往的。”
“什么叫应该没有吧？”
“所以我说，让成牧赶紧跟小野说啊。”
“让他主动开口表达自己心意挺难的。”
“不就我喜欢你四个字吗，有什么难的啊？”
话到嘴边，宋明想解释，又咽了下去，“算了，现在讲不合适，等以后再说吧。”
何栗塔可吃完，又开始吃粗薯，“哦，有不能讲的原因是吧，那就先不说吧。”
宋明原以为何栗会追着问个不停，没想到轻描淡写就过去了，有点感动。
何栗舔了下上嘴唇，理直气壮加单，“那我还想吃一个菠萝牛肉的。”
感动情绪没积攒两秒，宋明手机扫码加单，心里念叨，她这一个月的恩格尔系数是得有多高啊。屏幕顶端一条微信通知，“何栗邀请你加入群聊A503。”
“你建了个群？”
“快寒假了，依照我对成牧的理解，估计找林野聊天前，话题都得想半天，还不如直接在群里说。”
“这，你这是要撮合他们两个啊？”
“俊男靓女在一起，谁不爱磕啊？”
“要再吃一个海鲜的吗？”
“喂猪吗，吃不下了。”
钟楠别苑，成牧站在阳台，手里拿着今年成炀做的银杏叶标本。院里的银杏树早已裸奔，枝杈上隐约还有昨晚的积雪，手机震动几下。
林野发来微信，“到家了，今天好开心。”
往下滑是何栗的消息，“何栗邀请你加入群聊A503”。
宋明的排在最后，先是灰猫的表情包，后边跟了一条，“这次不用送鞋。”
成牧笑意浅浅，把标本放在一边，伸了个懒腰。
就快过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