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吴绣以前压根不相信老娘说的那句话。

    她甚至觉得那就是一句危言耸听的歪理。

    但现在面对眼前如此惨淡的局面,她不得不相信。

    这局面……真他娘的“鸡飞蛋打”啊。

    老娘昨夜还在吴绣耳边嘀咕:“娃儿,恁怕是要一直霉下去了。明儿娘去众济庙给恁拜拜。”

    吴绣吃一颗炒豆子:“娘,最好再给俺算一卦吧。这霉了巴拉的日子俺是受不了了。”

    要不说吴绣再泼辣,再冷心冷肺。那也是个要讨生活的女子。

    事业才刚刚起步,眼下就要夭折在别人一两句话里。

    换谁谁愿意?

    小坝村的铁公鸡老黄,在老周来后的转日晌午。

    焉头巴脑地跑到老吴家院子门口,说:“金的俺要了,高家的铜可以试试。”

    吴绣一听,乐了:“试试,那就试试呗。”

    她转头又屁颠颠地跑到镇上联系老赵婆娘:“婶子,上次跟恁说的那个口子有着落了。”

    结果,老赵婆娘目光躲闪:“闺女,这事也真是的。都怪俺那个死小子。”

    吴绣脸上没了笑:“婶子,啥事啊?吞吞吐吐的。”

    老赵婆娘心一横,丢面就丢面吧:“俺家大郎就看上了高家妮子。他死了心就要人家。”

    吴绣面色一顿:“婶子这事不是这么办的。强拧的瓜不甜脆。人家妮子莫看上!”

    老赵婆娘面露哀求:“好闺女,恁帮帮忙。酬劳好商量。”

    吴绣面色肃穆:“婶子,恁也是长辈。俺的话是这个意思吗?!人莫看上!俺一个媒婆去强逼人家吗?!”

    老赵婆娘继续厚脸皮:“闺女,婶子知道恁没这个意思。可恁看俺家大郎他……”

    吴绣摆手,不耐烦:“行了婶子。咱俩甭扯皮了!俺来就是告诉恁有新口子了。

    恁家要看不上就当俺今天没来过。”

    老赵婆娘急了:“哎哎哎……闺女!吴绣!别走啊!”

    吴绣无语:“那恁到底啥意思?”

    “俺不用新口子。恁要是没办法,俺们再找过媒婆就是了。”

    赵家大郎今日过休,不用去钱庄摆弄算盘珠子。

    他在里间听老娘和这个女子扯皮老半天,结果就扯出这么个不欢而散。

    心里好生焦急,遂心一横直接推开门对吴绣明言。

    老赵婆娘听了儿子这话,再看吴绣的脸色。

    心里拔凉拔凉的,她知道完了,都完了。

    吴绣看着眼前这个矮矬的男人,冷笑:“行,明白了。那咱好聚好散。”

    偏头看着满脸不安的老赵婆娘:“婶子,不属于酬劳的那部分东西明天俺会送回给恁。恁另请高明。”

    话毕,面色凝重地离开了。

    老赵婆娘那个气哟!

    她恨铁不成钢地拍打着儿子的肩膀:“俺叫恁自作主张!俺怎么生了恁这么个蠢东西?!”

    赵大郎既无语又委屈。

    高麦正式成为老毛烧饼铺的学徒工已经有几天了。

    大坝村好些人家都晓得:高老三家的傻小子放着祖传手艺不学,偏要跑去给人家端尿盆。

    那个年代,学徒工地位低下。

    不仅要帮着师傅干正活计,还要帮着干几多杂活。

    譬如:端尿盆,端屎盆,烧洗澡水,晒衣服……

    吴绣虽也觉得高麦重新找这份活计很受累。

    但这毕竟也是人年轻后生自己选择的结果。

    人家有人家的顾虑,自己一个外人尊重就好。

    吴绣站在烧饼铺门口的台阶上。

    现在过了饭点,铺子门口没啥排队的食客。只有零星几个散客。

    老毛在铺子案台后的一块案板前揉制面团。

    高麦身上,脸上全是白色的面粉。他正从后院背来好几袋未开封的面粉。

    至于老毛婆娘,她的活计最轻省。

    站在案台后招揽食客。

    吴绣一跨上台阶,老毛婆娘问:“闺女,恁要啥?”

    吴绣深谙此道:“先来两个茴香豆腐干的吧。”

    老毛婆娘点头:“然后还要啥?”

    吴绣:“不用了,大娘。俺找高麦有事。”

    老毛婆娘抬头看了她一眼,废话不多问。

    只是扬声招呼:“麦子,有人找。”

    高麦正在搬运最后两袋面粉,闻言答:“好嘞,马上。”

    稍顷,吴绣看到白色的高麦朝自己走来。

    高麦乐:“阿绣姐,恁咋来了!”

    吴绣:“方便出来说两句吗?”

    老毛婆娘抢先答:“麦子,去吧。这有俺们两个。”

    高麦更乐了:“好嘞,活计俺待会儿继续干!”

    话毕,兴高采烈地跟着吴绣走了。

    两人也没走远,就在铺子斜对面的一棵树底下。

    老毛突然问:“谁呀?他爹娘?”

    老毛婆娘:“不是,一个女娃娃。”

    老毛听了,不作声。

    老毛婆娘继续开口:“哎?恁说是不是他婆娘啊?瞧他那傻样!”

    老毛:“不可能吧,不是说他还是个瓜娃子?”

    老毛婆娘:“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

    老毛:“行了,别乱说。干活去。”

    老毛婆娘撇嘴,到底不再开口。

    树底下,高麦低头看着吴绣,喜上眉梢。

    吴绣本打算直入主题,瞅着高麦那个傻样。

    问了句不相干的话:“麦子,啥事呀?咋这么高兴?”

    高麦面色一红,不好意思地挠挠脸:“莫啥事,俺就是好开心。”

    吴绣笑:“瞅恁那样,年轻后生就是容易傻乐。”

    高麦的嘴角就没平过:“嘻嘻嘻,瞅见恁,俺就乐。”

    吴绣听了这话,反倒不乐了。

    她面色如常地盯着高麦的眼睛,说:“麦子,俺来找恁是说媒来了。”

    高麦也不乐了,嘴角耷拉着。

    他面色僵硬地拒绝:“阿绣姐,这事恁就别管了。俺爹那上次已经跟他说过了。”

    吴绣:“麦子,这事做主的不是恁。下晌俺会去找恁爹。来找恁只是通知一下。”

    高麦急:“阿绣姐,俺的婚事除了俺,莫谁可以做主。”

    吴绣剑走偏锋:“恁看上谁了?俺帮恁说媒。恁这样接二连三拒绝,大家都很累。”

    高麦一下子就泄气了,跟瘪气的皮球一样。

    他低垂眼皮,闷闷不乐道:“俺告诉恁也没用。她不会同意的。”

    吴绣:“行吧,既然恁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俺下晌会跟恁爹明说的。”

    高麦双眼一亮:“嗯,谢谢姐。”

    吴绣:“说好了,俺辞了恁家这门活计。恁的事俺就不会多嘴了。”

    高麦双眼没了光:“俺知道分寸的。”

    吴绣:“麦子,姐还是得提醒恁一句。不小了,快满十八了。再不着急就得抓去做苦役了。”

    高麦无精打采地点头。

    吴绣叹一口气:“行了,俺得走了。”

    高麦不舍,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他焉头巴脑地回到铺子里,拆开面粉袋子,把面粉倒进大木盆。

    老毛婆娘看他败兴而归,十分不解。

    但碍于到底是学徒工的私事,她不好多问。

    在豆腐铺吃过晌午饭。

    正好老吴要拉着几袋新鲜黄豆回村。

    吴绣干脆搭了老爹的顺风车,更自在。

    到了自家院子,水也没来得及喝上一口。

    帮着老爹卸了那几袋豆子。

    便马不停蹄地往高老三家赶。

    偏偏今儿高老三没得闲,去胡家庄老徐家做活计了。

    高老娘见着吴绣,态度上倒是跟以前一样,没啥变化。

    就是那双细长的眼睛总是控制不住地往吴绣身上打量。

    搞得吴绣心里七上八下的,莫名其妙。

    吴绣:“婶子,小坝村的老黄说可以试试。”

    高老娘并没想象中的那般高兴,淡淡道:“是嘛?那就试试嘛。”

    吴绣心里犯嘀咕,面上没啥水花:“俺本来也是这般想的。只是……”

    高老娘皱眉:“咋啦?”

    吴绣:“俺上晌买烧饼碰着了麦子。跟他提了一嘴,麦子不乐意。”

    高老娘的脸皱皱的,她用奇怪的目光盯着吴绣。

    吴绣心里也感觉今儿的高老娘很不对劲。

    但她不好问,只能旁敲侧击:“婶子,麦子既然已经有心仪的女娃娃了。

    那这活计俺就不掺和。”

    高老娘还是那副表情,她在心里嘀咕:

    “这事恁不掺和,高麦一个人咋搞?!”

    吴绣见她不语,还以为她是在想那提猪肉的事。

    干脆为了不沾惹上一身骚。

    她下决定道:“虽然事俺莫给恁办成,但也跑了几次腿。那提子东西就算是跑腿费了。”

    高老娘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吴绣觉得待着好没趣。

    摆摆手也就走了。

    独留那高老娘坐在原处怔怔地望着吴绣的背影,半晌没动弹。

    吴绣感觉身体被过分透支了,心力交瘁。

    草草吃过几口夜饭。

    回到屋子里,脑袋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没办法,身子累,心更累。

    两家的活计搞了这么久。

    结果搞来搞去,搞到最后,自个里外不是人。

    恁说还有比这更气人的事吗?!

    都已经吃进肚皮里的肉,人家硬要你原模原样地吐出来。

    换你,你不会气炸?!

    镇上,老毛烧饼铺后院。

    当初来干活的第一天,老毛就跟高麦说好了。

    从今以后,高麦就睡在放面粉的小屋子隔壁。

    那屋子原先是个灶房。

    几年前老毛从外头买来一只骡子。

    谁知骡子有一天突然犯病抽风。

    一头扎进灶上那锅沸水里。

    最后,灶、锅都裂开了。

    骡子也被烫死了。

    老毛婆娘嫌弃在这灶房里做饭烧火晦气。

    这屋也就彻底闲置下来。

    屋子外头没啥亮,乌漆麻黑的。

    高麦躺在木板床上,睁着两只眼睛。没啥困觉的欲望。

    黑暗中,他长长地叹一口气。

    过了大概一顿饭的功夫。

    他突然从床上爬起来,利索地穿好衣服。

    接着趴在一个小木柜前,从柜子底下掏出一个小陶罐。

    又从陶罐里往手心倒东西。

    是一串一串的铜板,总共也没几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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