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隔日一早,老毛烧饼铺门前排队的食客发现。

    铺子里忙活的人又只剩下老毛公婆俩。

    一个多嘴多舌的老食客问:“老毛,恁家那个嫩皮子的学徒工哪去了?”

    老毛婆娘眼皮不抬:“家里有麻子事情,昨夜赶回去了。”

    老食客点头。表示自个知晓了。

    大坝村,高老三家。

    天刚麻麻亮,院里的公鸡抻着脖子打鸣。

    挨着灶房那屋住着高麦。

    自从高麦搬去老毛铺子里住后,这屋的豆油灯已经好久没发挥用处。

    今儿凌晨,天还没啥光亮。

    高老娘打着哈欠从堂屋里出来往灶房走。

    她今儿不得闲。

    今儿是十五,众济庙门口的沙土地上有小集市。

    她昨儿就和堂妯娌约好了,一块儿去上上香,买买东西。

    这庙会门口的集市就是这样,一定得赶早。

    去的晚了,别说好东西,好位置,屁都不一定有。

    这不,一大早。她就跑灶房烙饼去了。

    灶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哐当声和噼里啪啦的烧火声。

    高麦眯着眼睛往窗户外瞅。

    隐隐约约瞅见灶房门口出现一片亮光。

    他烦躁地扯起被子盖住头:“啥玩意啊?搞这么早?”

    眯着眼睛又睡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老娘还不晓得他昨夜回来咯!

    高麦一把掀开被子,抻着脖子对窗户外喊:“娘!弄啥哩?干嘛不多睡会儿?”

    高老娘听见儿子熟悉的声音。

    心里吓了老大一跳。

    手上拿着的锅铲哐当一声掉落在铁锅里。

    把锅里贴着的饼子砸的好不像样。

    高老娘顾不得这些,赶忙跑到隔壁屋子门口。

    用力拍了拍门:“麦子!麦子!恁咋回来了?”

    屋内传来一阵穿衣裳的窸窣声和走路的踢踏声。

    随着“吱嘎”一声巨响,高麦的脸出现在高老娘面前。

    高麦笑:“娘,是俺,昨夜回来太晚就没舍得打搅恁们。”

    高老娘也乐:“啷个回事嘛!回来也不晓得说一声。恁饿不?”

    高麦的肚皮应景似的咕咕叫。

    高老娘“噗嗤”一声,笑的可乐了。

    高麦挠挠脸:“娘,给俺烙饼吧。多烙几张。”

    高老娘还是笑:“死馋鬼!娘这就去!快回去睡!”

    高麦目送老娘的身影消失在灶房门口。

    他打着哈欠正打算关门回被窝困觉。

    一道俏皮的女声响起:“麦子哥,恁给俺带烧饼了不?”

    高麦偏头一看,老妹从堂屋门柱后探出脑袋。

    他看着老妹脸上期待的笑容。有点心虚,但真心不多。

    高麦:“苗儿,恁就这个样子?俺一回来啥也不关心,就关心那几个烧饼?!”

    高苗晓得老哥没生气,只是想要人给他顺毛。

    她屁颠屁颠地跑到老哥面前,笑:“麦子哥,俺知道恁对俺最好了。肯定不会忘记的!”

    高麦傲娇:“没带。”

    高苗傻眼,嘴角立马往下耷拉。

    高麦把门一关,嘴角往上翘:“今儿上午给恁做肉吃!”

    高苗的脸上立马阴转晴。

    在灶房里烙饼,煮稀饭的高老娘听见他俩的对话。

    心里别说多慰贴,跟吃了蜜似的。

    但脑子里转念一想,想到了昨儿吴绣说的话。

    还是忍不住叹口气。

    自家儿子挺好的,咋就一根筋非要娶寡妇哩?!

    再说那吴绣也是个直脑壳,到现在也对自家儿子没那意思。

    她愁啊,愁的夜里直掉头发。

    大坝村,老吴家。

    今儿小集市,吴老娘也跟伞匠老贾的婆娘一块儿去众济庙了。

    家里头就剩下吴绣一人。

    总感觉怪冷清的。

    她在被窝里睡到日头高照。

    灶房的铁锅里还温着两张鸡蛋饼和一碗红薯粗粮粥。

    高麦来的时候,吴绣正顶着一头杂乱的秀发。

    坐在屋檐下,目光呆滞地喝着碗里的粥。

    高麦笑:“阿绣姐!”

    吴绣面色憔悴,总感觉自个浑身上下没劲儿。

    她听到喊声,慢半拍地抬头瞅。

    见着高麦那张脸,心里有些纳闷。

    吴绣坐在板凳上不动弹:“麦子啊,有啥事吗?”

    高麦推开篱笆门,边走边说:“莫啥事,莫啥事。”

    吴绣心里好生奇怪,但还是没说出啥赶人的话。

    高麦站在院里的那棵皂荚树下,问:“俺婶子莫在家?”

    吴绣:“去众济庙了。”

    又问:“恁咋不在烧饼铺做活计?”

    高麦:“俺有事。”

    吴绣点头,不语。

    院里的鸡咕咕叫几声,低头在地上觅食。

    高麦的脸挺红润的,像还没熟透的西红柿。

    吴绣就像院子里没这号人,继续低头喝粥。

    高麦是个感情方面的青瓜,他知道自己快十八了。

    再不抓紧,就没机会了。

    一只鸡来到他脚边,在低头啄地上少的可怜的麦麸。

    高麦的心脏在咚咚乱跳。

    他鼓起勇气问:“阿绣姐,恁欢喜吃烧饼吗?”

    吴绣还在喝粥:“还行,老毛烧饼铺的就挺好。”

    高麦耳朵根都红了:“阿绣姐,恁欢喜做媒婆活计吗?”

    吴绣挑眉:“说不上多喜欢,就是混口饭吃。”

    高麦握了握拳:“阿绣姐,俺今儿找恁来。是想请恁说媒。”

    吴绣没再喝粥,她嚼一口鸡蛋饼:“帮谁?高苗?”

    高麦摇头:“不是俺妹子。”

    吴绣疑惑:“那是哪个?”

    高麦深吸一口气:“俺自个。”

    吴绣无语:“昨儿不说了,俺不过问恁的事。”

    高麦:“这事恁不同意,哪个都办不好!”

    吴绣脑壳里一堆问号:“为啥?恁看上俺相熟的女子了?”

    高麦一本正经地点头:“特别熟。”

    吴绣放下手中的吃食:“谁?老贾的闺女还是老胡的闺女?”

    高麦摇头。

    吴绣陷入沉思。

    高麦正在给自个做心里建设。

    他的脸真的红透了。红的有些过头。

    吴绣的视线突然移到高麦的身上。

    她盯着高麦红红的脸,紧握的双拳。

    还有……看着自己时忐忑不安的目光。

    吴绣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她的脸色很严肃:“麦子,恁看上俺了。”

    是肯定,不是疑问的语气。高麦感觉到了。

    他故作轻松地反问:“阿绣姐,俺不可以吗?”

    吴绣很正经地说:“小了,俺不要。”

    高麦的脸突然变的煞白。

    他颓然地低垂脑袋,不死心地问:“一点儿机会都没有吗?”

    吴绣:“麦子,恁有很多其他的选择。”

    高麦走了,落荒而逃。

    吴绣怔怔地看着院子门口。

    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总感觉自己心里少了点啥。

    吴绣干巴巴地吞咽着鸡蛋饼。

    高麦几乎是一路跑回家的。

    回到自个睡的屋子,啥也没多说。

    他把自个的包袱收拾好。

    走到灶房里烧火。

    木头砧板上有一条五花肉。

    是他给铜板让高苗去村口屠户老胡家买的。

    高麦在灶房里一顿呼哧呼哧地忙活。

    到了饭点,高老三家的烟囱里冒出一阵肉香。

    直刺激的邻居老范家的几个半大小子吸溜口水。

    高麦把做好的肉和玉米面饼子温在锅里。

    转身从屋里背着包袱走到院子里。

    他喊:“苗儿。”

    高苗在屋子里纳鞋底子。老早就闻到一股肉香。

    她欢快地应了一声。

    高麦:“俺走了。灶房的门俺锁住了。钥匙在老地方。”

    高苗慌了,她从屋子里跑出来。

    鞋也没穿好:“麦子哥,咋就要走了?!”

    她不问还好,她一问就不好咯。

    高麦控制不住地感觉委屈。

    他嗓音沙哑地说:“莫啥事。俺要回去铺子里干活了。”

    高苗不舍:“哥,不差这一会儿功夫。”

    高麦转身走了:“那个肉,恁记着匀一些给阿绣姐家。”

    高苗没问为啥:“麦子哥,下次早些回。到了那要吃饱饭。”

    高麦不造为啥,听了这话。他感觉心里更难过了。

    从自个家到村头搭牛车,得路过老吴家。

    高麦低头从老吴家走过时,眼圈红红的。

    他总感觉自己一个大男人会突然哭出声来。

    那不行!太丢面!

    下晌到了老毛烧饼铺门口。

    铺子已经打烊了。

    高麦敲门:“叔,婶。是俺,麦子!”

    门“吱嘎”几声从里头被人拉开。

    老毛借着对面铺子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发出的光亮。

    看清了台阶上站着的后生,确实是高麦。

    高麦跟老毛婆娘打了声招呼后。

    啥也不多说,直接进了自个屋困觉去了。

    躺在床上,一点困意也没有。

    想着白天的事,越想越委屈。

    他不明白,吴绣为啥子看不上自己。

    他一不赌,二不嫖。三不打女人,四不偷懒。

    全世界除了娘,最喜欢的女子就是吴绣了。

    况且,吴绣嫁给了他。不仅可以不洗锅做饭,还会有吃不完的烧饼。

    为啥看不上他?!难道……是因为他跟杜锁那挂的男人不一样,他没有留胡子?!

    高麦咋想也想不明白。气的他在床上打滚。

    大坝村,还是老吴家。

    老吴抽一口旱烟,拿起筷子吃一块肉。

    老吴婆娘:“绣儿,那高老三为啥给咱送肉吃?”

    吴绣:“不是他让送的。”

    老吴婆娘:“老高婆娘送的?”

    吴绣:“高麦让送的。”

    老吴婆娘:“他不是在烧饼铺做活计吗?”

    吴绣:“回来了。上晌还来了咱家。”

    老吴感到奇怪:“来干啥?”

    吴绣放下筷子:“爹,这肉好吃不?”

    老吴嘬着牙花子,不解:“好吃啊,蛮香!”

    吴绣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进自己嘴巴里:“一碗肉,能做恁女婿不?”

    老吴还没回过味来:“这哪跟哪呀?怎么扯到女婿……”

    老吴婆娘面色肃穆:“他看上恁啦?”

    吴绣点头。

    老吴抽一口旱烟:“恁同意了?”

    吴绣:“没有。”

    老吴婆娘:“那这肉恁还收?!”

    吴绣:“上晌没同意,但下晌俺觉得可以考虑考虑。”

    老吴婆娘坐近一些:“为啥?”

    吴绣反问:“恁不想俺再找一个?”

    老吴婆娘:“想,但不是随便谁都可以。”

    吴绣:“恁觉得高麦不好?”

    老吴婆娘沉思片刻:“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感觉不得劲。”

    吴绣:“那不得了。俺没答应,只是考虑考虑。”

    老吴婆娘往回坐了一些。

    她拿起筷子重新吃肉。

    吴绣吃着肉,心情还不错。

    其实,她有她的考量。

    今儿下晌,她躺在床上心里一直不得劲。

    她也不造为啥。

    因为高麦吗?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

    直到日头偏西的时候,高苗端着肉来到家里。

    吴绣听完她说的那一两句话。

    她感觉自己心里说没点触动,是假的。

    她突然在脑壳里细细回忆起高麦来。

    她竟然觉得:高麦真挺不错的。蛮实诚,蛮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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