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那个婆娘的相公高捕快与她极有夫妻相。

    县衙门内的书吏值房门口摆着一口黑沉沉的牛皮鼓。

    现下早已日落西山,距离牛皮鼓被敲响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值房门口有一条长长的狭窄木廊。

    木廊的左右尽头各挂有一个长瓜型的大红灯笼。

    防水防风的灯笼油纸正面有一个深黑色的“衙”字。

    那个矮壮臃肿的男人就站在右侧红灯笼底下。

    暗红色的灯光照耀下,他的脸黑的像一盘脏兮兮的刷锅水。

    他的锐利浑浊的棕黑色双眼死死地盯着天井正中的那一大滩黑红色的血污。

    一只腰身肥厚,肚子垂地的老鼠明目张胆地沿着男子身后的墙根溜进木门半掩的值房。

    男子并不为一只老鼠而感到厌烦并为此有所动作。

    就在旁人以为他要像座雕塑一样在此处站到地老天荒之时。

    奈何天公不作美,随着遥远的天边传来一声轰隆的震响。

    木长廊顶部的瓦片在狂风中噼噼啪啪的“鬼哭狼嚎”。

    丰沛的雨水顺着斜斜的屋檐往下流。一股接一股的像瀑布似的雨水重重地掉落在石板上。

    一颗又一颗饱满厚重的水珠在轰隆隆的雷声中四处飞溅。

    男子红色的官服下摆在眨眼之间就变得肮脏厚重。

    稍稍活动一下双脚,湿乎乎的下摆上一颗接一颗的水珠滴落在地面。

    值房大门正对处是一扇经年大开的圆形洞门。

    那扇年岁颇久,灰扑扑不起眼的洞门是连接前院公堂与后院官署的必经通道。

    一个身材高挑瘦削的捕快模样的男子低头眯眼地从洞门处向屋檐下跑来。

    他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没有一处干巴地方。

    胸腹处的衣物紧紧地贴在身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突出的肉肉。

    他恭敬地站在矮胖男子的身侧。

    被雨水迷住的眼睛费力地睁开。飞快地瞥了一眼男子,随后一直盯着男子的官服下摆。

    他半弯着上半身说:“大人,都处理妥当了。”

    沉默,长久的沉默。天地之间似乎只能听见狂风暴雨的嚎啕声。

    “下不为例。”

    那个男子终究还是开口说话了。

    他的嗓音粗噶深沉,甚至有些难听。

    在冷漠地丢下这句略含深意的警告后,他终于愿意迈动步伐离开。

    浑身湿漉漉的男子灵活地偏转身子面对着洞门方向。

    直到脚步声渐渐走远,直至几乎就要消失。他才直起上半身,长久的注视前方。

    洞门内已经变得空落落,矮胖的男子和为他打伞的师爷的身影变得愈发朦胧,直至完全消失。

    一阵寒风毫无预兆的刮来,红灯笼被吹得左右摇摆。

    男子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水珠顺着脸蛋往下流。

    忽明忽灭的灯笼光下男子的半张脸陷入黑暗中,令人难以捉摸。

    “吱吱吱——”

    那只肥硕的老鼠终于舍得从值房内出来。

    它从门内探出一个鼠头鼠脑的尖尖脑袋。

    眼见站在它面前的庞然大物半天没有动静。

    它放松警惕,光明正大地溜出值房,溜到男子脚边。

    外边还在下雨。木长廊前的石板地面上的积水水位还在不断升高。

    那只老鼠就在男子脚边探头探脑,踌躇不前。

    男子满脸阴沉地盯着脚边的小东西。那两只半迷着的眼睛里有凶光一闪而过。

    “砰——”

    很轻微的碰撞声。那只老鼠被男子一脚踢飞出去,淹没在浑浊的浅黄色积水中。

    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因着今夜狂风大作,暴雨呼啦啦的下个不停。

    负责打更的更夫即使穿着厚重的严丝合缝的蓑衣。

    里头的粗布麻衣依然被密集的雨水打湿。

    遂早早的就回家呼呼大睡去了。

    寿喜坊邻水街全然没有白日时人头攒动,车马川流不息的热闹光景。

    各家商铺店门紧闭,屋檐下挂着的灯笼独自在风中凌乱。

    一个瘦高的男子穿着不太合身的蓑衣走在空荡荡、冷清清的街道上。

    他走的很慢,脸色铁青,双手紧紧握拳。

    路过一家白日时人声鼎沸的酒肆门口。

    屋檐下蜷缩着的土黄色流浪狗满脸戒备地盯着他狺狺狂吠。

    他无动于衷,甚至像个游魂似的埋头向前走去。

    白日里高麦敲开的那扇简朴木门前也是冷清清的,了无生机。

    两三张破破烂烂被水打湿的草纸紧紧地吸附在青石板台阶上。

    穿蓑衣的瘦高男子毫不犹豫地踏上台阶。

    他抬起右手,就在两根粗糙掉皮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门上的铜环时。

    伴随着很轻的木头磨损石板地面的响声。

    高捕快婆娘的半边脸出现在细细的门缝里。

    男子依旧一声不吭,连表情也没变,依旧这般阴沉冷淡。

    婆娘则由一开始的满脸漠然与疑惑转变为满脸担忧与不安。

    婆娘的脸突然消失在了男子眼前。他的眼中惊现一抹慌乱。

    门后传来木头插销被急速拖动的声音。

    男子眼中的惊慌急速消逝,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

    被关闭的木门又被重新打开。男子抬步跨过门槛进入院内。

    高捕快的婆娘手上飞快动作着把大门关好。

    她小跑着跟在男子身侧,手中的油纸伞被风吹得摇摆不停。

    男子心事重重,只顾埋头走路压根就没顾忌到高捕快婆娘。

    一阵寒风刮来把油纸伞吹走了。高捕快的婆娘震惊地看着掉落在树底下的油纸伞。

    她实在是忍无可忍。站在原地任凭大雨打湿全身。

    她冲着已经走出“二里地”远的男子大喊:“高全寿!恁丫的赶着去投胎吗?!没看到老娘的伞被吹走了吗?”

    名叫高全寿的男子终于舍得转过身看着婆娘了。

    他铁青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面色慌乱、手足无措地盯着落汤鸡似的婆娘。

    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飞快地走向婆娘,边走边脱身上的蓑衣。

    在婆娘幽怨的目光中尽量温柔地把蓑衣披在婆娘身上。

    婆娘尽管十分不满,但她并没有意气用事地把蓑衣扔掉。

    她披着很不合身的大蓑衣飞快地走向夫妻俩住的厢房。

    任凭身后的男人委屈巴巴地呼唤着自己试图挽回。

    灶房里有一锅热水,本来是婆娘打算烧来给相公洗澡用的。

    正在气头上的高捕快婆娘一气之下搬出结婚时打造的枣红色浴桶。

    她把锅里的热水全舀进大大的浴桶。啥都不多说就把衣服当着刚刚进来的相公的面脱光光。

    她扶着浴桶的边沿滑进浴桶,整个人都泡在温暖的热水里。

    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高全寿感觉自己硬巴巴地站在这里有些傻气。

    况且方才映入眼帘的一幕看的他血脉偾张。一股热流顺着雨水滑向不可言说的地方。

    他情不自禁地吞咽一口口水,大大的喉结上下滑动。

    实在是令人受不了了。高捕快慢慢地走向浴桶。他的厚实的手掌搭在婆娘肉肉的两肩。

    一番深入的交公粮运动结束后。婆娘整个人水嫩水嫩的。

    她羞答答地躺在高捕快的身上。

    高捕快神色餍足地半躺在床头。两只手不老实的摸来摸去。

    只是如果细看的话,还是可以看见他的眉间略含忧色。

    婆娘在半睡半醒间突然想到夜饭时吃的香喷喷的肉烧饼。

    她没头没尾地说:“全寿,恁到时候可一定得帮恁那个本家兄弟在邻水街留一个摊位。到时候俺们就可以天天有肉烧饼吃了。”

    高全寿满脸不解,但他很了解自己婆娘的秉性。贪吃又爱占小便宜。

    只见他的两道浓眉拧成疙瘩。两只手停止了对肉肉的抚摸。

    他语气不善地板着脸问:“什么烧饼?谁又在今天给恁送吃的了?”

    婆娘的睡意顿时全无。她从床上坐起来两只眼睛盯着高捕快说:

    “恁啥子意思喔?!俺接受一下别人的小恩小惠不可以吗?!要是啥子都拒绝,咱就吃西北风上街乞讨去吧!”

    高捕快强压住心头的烦躁,他说:“恁最好听俺的话。今天俺这么晚回来恁以为是因为啥子!”

    婆娘已经很生气了。她的胸口充斥着怒火。

    她气愤地用两只肉肉的拳头砸向高捕快硬邦邦的胸膛。

    高捕快不是一个会打婆娘的男人。他不轻不重地推开自己的婆娘。

    臭着张扁平的大饼脸一言不发地走出厢房来到正房堂屋,一屁股瘫坐在低矮的板凳上。

    他的脑海里充斥着县令大人在离开时留下的那句警告。

    他深刻的以为以后不能再给求上门的所有人办事。

    因为婆娘刚刚的话语,他突然对送烧饼的那个姓高的小子感到些许厌恶。

    永泰来脚店今日生意爆棚,因为毫无预兆的瓢泼大雨。

    选择到脚店歇宿的小商小贩多了许多。

    在灶房烧水的阿茄今夜比平时多忙碌了整整一个时辰才迎来休息时间。

    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在卧房里草草洗漱一番。

    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瘫坐在床边吃咸香扑鼻,香掉人鼻子的酱菜和炙烤羊小排啦。

    听高麦说酱菜是他费了好大力气才从一个老婆子手里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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