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

    且说这处新洞室却与前一处迥然不同,不但丝毫没有鬼魅之气,反而添满了蜡烛,罩在玻璃罐里。壁面上参差不齐的石子上悬挂着万卷书稿,题字有之,论词有之,笔力遒劲,堪是秋高气爽之派。

    谢灵犀正惊叹着,看其署名,竟卷卷落款平南王的大名,后面伴随着日期,其中大部分是二十年前的手稿。

    怪不得纸张泛黄。

    越往后看,日期越近,曾经的清隽手书不知遭何变故,一度形如魍魉纵横,不知所云,后也并未恢复如初,反而朝着狭隘阴森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可不管如何,这些字幅仍被好好收藏着,一些易被摧折的薄纸由米胶仔细粘好,小心存放在洞室一旁耸立的高柜里,纵然时代久远,亦完整如初,可见主人的珍惜非常。

    谢灵犀循着地上隐约可见的脚印,四处寻找机关。见角落里蹲着一个不起眼的檀木匣子,伸手一摸,刹那间左右石壁上暗箭泵出,众人手忙脚乱躲藏之际,仍被一只细箭射中了臂膀。

    是那莫深。

    箭意带着他后退了两三米,随后狠狠地往前一晃。

    莫深穿的是双最粗糙不过的布鞋,鞋底已被磨得愈薄,他哪里刹得住脚,恍惚间见脚后跟炸出了火星子,一双鞋怕是彻底穿废了。

    谢灵犀急忙过去欲查探人伤势如何,却见那单薄的小老头被吓地抖了抖,回神过来冲着众人笑道:“没事哈哈。”

    他利落地拔了箭,带出几团布条,“拙荆知我怕冷,让我出门前多套了件外衫。瞧这棉布,全挤在一坨了,正好正好!”

    谢灵犀垂眸:“是我大意了。”

    莫深被虚晃一枪,吓出一脊背的汗来,仍大度地一拍谢灵犀的肩膀,“都说了没事——我们现在往哪走?”

    柳续也凑上来,刚好看见莫深往谢灵犀那处受伤的肩上轻轻一拍,又低头瞧了瞧自己染血的胳膊,不由沉默了一会儿。

    这胳臂真是遭罪了……

    他拉过了然,“你说,怎么走?”

    “我不知啊!我记得此处应该有道阶梯一路旋转往上,可以直抵地面上。可那机关我实在不知在哪……”

    了然低头扯着衣角,底气不足,声音越来越小,“不如我们便来看一看这匣子里究竟有何物,说不定能找着线索。”

    说着就要去打开那匣子,惊得众人上前阻拦,“哎!”

    “你想死我也不想陪葬啊!”

    莫深大喝一声,甚至着急忙慌地冒出了家乡话,“你这瓜娃儿!走开,我来!”

    他梗直了脖子走上前,见周遭文墨飞舞,正前方挂着几副燕离从残卷上抄录的诗句——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曾经弹歌作剑语,如今涕泪两斑斑。”

    “夕闻太祖藏时劳于燕,今昔流离书稗还故人。”

    “愿得长剑三万尺,助我笔走两昆仑。”

    ……

    莫深:“这小子……”

    他此刻仿佛打通任督二脉,雄心壮体,这下连“殿下”的敬称也不唤了,叫柳续过来,“好郎君,搭把手。”

    柳续此刻也意识到什么,与莫深齐力将那副写了“长剑三万尺”的字幅拉下,果然见周遭石壁转动,间隙中,一座轰然大物冉冉而来,掀起几丈高的尘土,正如张了然所说,是座青云直上的大圆梯。

    所修盛大,其形似一个道教中的八卦盘,站在上方,视野开阔,仰头和光同尘,低头书剑畅意,那副意味着执剑长风的字嚣嚣然落于梯面之上,悬于最上方的,便是出口了。

    这场面实在震撼,谢灵犀伫立许久,心里都盘算了好几种复刻它的方案,手腕被柳续一拉,“走了三娘!”

    面前是葱茏绿意,她一跃而上,遇见一片欣欣向荣的林地。

    此时天色熹微,太阳从东边缓缓升起,脚下的木梯在最后一个人踏上地面后轰然而降,连带着那副引领他们前路的字,飞速坠入了地底。

    谢灵犀终于瘫倒在地,纵然疲倦,但这时仪态还是雅正端方的,她叹了一口气,“终于上来了。”

    旁边柳续不知何时寻来了一些水源,正浣洗着伤口,见谢灵犀一脸患得患失的神情,自然地坐到她身旁,“你若喜欢,我们下回还可去逛逛。”

    谢灵犀转头,难得瞪人:“杀手常在作案处流连忘返。我不是。”

    她帮柳续理了理衣襟,接过那块顺手扯下的布条帮他包扎,见里间的鲜血有些许凝固了,衣裳沾在血肉上,温和地将其拨开,听这郎君一口怪话:“美人也常在盛景处徘徊不前。”

    “哎你这话是在夸我呢损我呢?”

    谢灵犀听着怪怪的,手下佯装一重,逼得柳续连连示弱,“好好好,随口一说,三娘莫见怪了。”

    ……

    此处是寺外一处密林里,寻常人不爱往这来,了然却是熟悉。

    休憩一番后,他领着众人往寺庙的后门走,免得碰上别有用心之人,这时突然想起他前不久吃下去的毒药——

    “解药!姑娘!”

    他双手卡住自己的喉咙,崩溃道:“该不会已过一个时辰吧?”

    见谢灵犀摆摆手,面色顿时变得灰白,“我还不想死啊……”

    谢灵犀不通药理,就算是身上携带毒药也无用。在石洞时,一开始是权衡之策,后来只是逗他一逗,却见张了然当了真,还未开口,便见柳续似乎探知她内心所想,“不会死。”

    了然:“?”

    柳续笑盈盈重复:“不会死。只是再说谎便会口吐驴言罢了。”

    了然:“啊?!”

    这一声可真够响亮,直接惊走了几只尚在打盹的幼鸟。

    谢灵犀无奈地蹙着眉头,平静道:“他诓你的,确实不会有事,我给你吃的并非毒药。”

    这话让了然心胸顿开,快活地往前蹦,“是吗?那太好了!”

    抱着莫深转了几圈才终于记得发问:“那我吃的是什么呀?”

    “延年益寿的药丸?百病不侵的神药?长生不老的仙丹?”

    这谢家的好东西可多了,说不定就被他吃上了呢!

    谢灵犀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道若论药道,除博阳卢家外,谁人敢称第一。她诚诚恳恳地解释:“说来怕你笑话,你吃下的那颗并非药丸,只是我在那平南王的床底下顺手刨的一些土罢了,若非要论什么功效的话,兴许吃了后会同平南王一样聪明吧。”

    “你——!”

    了然两眼一翻,又开始催吐起来,可这哪里还奏效,只得吐出一条鲜红的舌头,脸色煞白的像鬼。

    谢灵犀还不忘记补上一句:“那地下的土似乎不太干净,上面沾着湿漉漉的绿藓,不知吃了会不会拉肚子?”

    这张了然,不下一剂猛药,怎能幡然悔改?

    她本就此罢手,却听一旁柳续老神在在地说:“更别说那平南王是个爱剥人皮的疯子,说不准那地上便流淌着墙上那些主人的残血呢?”

    一句接着一句,说的了然愈发崩溃,他虽不知自己来历姓名,但性子里就是个娇气的主,这误食沾染了污垢之物的地下之土对他来说,简直如晴天霹雳。

    他捂着脑袋大叫出声:“师兄!师兄救我!”

    一会儿便跑没了影。

    这边,莫深刚被了然放过,晕晕乎乎地靠在树上缓上一刻,便听谢灵犀清清淡淡的嗓音响起,“您不是被抓进石洞的吧?”

    再愚钝不过的人,听到平南王主仆的那番话,都该明白一切了。

    一头是燕稷抓了总工头,跑了。

    而被抓进石洞的那个人,是被误认为是绵娘孩子的张了然。

    阿财并未见过莫深,便自以为地将阿钱的死算在了他们这些误入石洞的人和张了然身上。莫深如同穿了件隐身的袍子,在黑暗中穿行。

    若非一环扣着一环,她便要信了这监察大人。

    果然听莫深叹道:“三娘果然聪慧。我姓莫名深,字觉浅,算是你爹爹从前的半个学生。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他认识我?

    谢灵犀一惊,态度也尊敬不少:“敢问您今岁几何啊?”

    莫深看上去同她爹一样大,怎会是她爹的学生?

    “三十有五了。三娘,我只是看上去老了点。”

    莫深叹了口气:“昨夜之事,说来话长。那总工头是我同乡,昨夜突然跑过来敲我的门,言辞含糊,求我救救他。我也只是一介小官,人微言轻,便宽慰着他试试看,我们边走边说到了他家,还未进门,便被人套了麻袋绑了,待我醒来,便是一处别院里。”

    柳续疑惑:“五皇子怎会不认得您?”

    莫深捋了捋胡子,“我也纳闷,后来我发现他便是故意如此。与其说他们根本不在乎我是谁,倒不如说,他根本没想过将布防图交给平南王。”

    “于是您便跑了?”

    “嗯,我一开始还只躲在门后观望,却见到绑我那太监急匆匆跑了出去,我心里疑惑,便跟了过去,一路追到香山脚下。后来我不小心被太监发现了,扭打之间便到了这里。”

    所以才有谢灵犀他们刚进去时看到那一幕。

    说到这,莫深抿了抿嘴,神情复杂地看向谢灵犀,“三娘,你是何时学会杀人的?”

    问得好。

    今岁的谢灵犀不知道,可前世她身为皇后,即使燕稷一开始信誓旦旦只娶她一人,一些世家贵族为攀附皇权,以各种手段送进来的女人也不算少,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后来弄得太难堪了,牵扯到前朝,便势必是要死人的。

    谢灵犀杀的第一个人是一个被家族抛弃了的姑娘。

    她看着那女郎失了清白,杀了奸夫,最后一把火烧了家中祠堂,高堂上坐着的,分明是亲人,却更似仇人。最后,那可怜的姑娘跪在她面前,多谢她成全,谢她暗中助她——

    “娘娘,我自知罪孽深重,孙家有罪,我愿代他们去死,请娘娘成全我,赏我午门斩首之刑!”

    孙家犯的是扰乱皇室血脉的大罪,其罪不该由一个姑娘承担。

    于是谢灵犀不眨一下眼睛,拔下头上发簪,厉手插在了那姑娘的脖颈间,为其阖目前,似有泪珠流下——

    你清清白白。

    她说。

    ……

    这厢谢灵犀从回忆里抽离开来,笑了一下:“火烧眉毛,自然就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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