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姻

    ……

    “事情便是如此。”

    半响,听谢灵犀说完,柳续倒吸了一口气。

    “此事惊动了圣上?”

    谢灵犀抬头望着银白溪涧,水流繁茂地将河床石子一齐盖过,不留出一分余地来。

    “圣上并非薄情寡欲的圣人,诸臣举动,他如何不知晓?”

    此事发酵许久,现下或许还可冷静对待,等到真正火烧眉毛的那天,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当下三方抗衡,更是有许多暗地里的眼睛盯着她的婚事,欲伺机而动,若是真拖到等圣上裁夺的时候,可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暖风拂过,鸳鸯叫了两声,让谢灵犀不禁想起前几日那番糟心事来。

    不知她在宫中与徐芫的对话怎么传到陈家耳朵里,更不知他们到底意会了什么,第二天,那陈夫人竟亲自上门,要谈她和他家大郎的婚事。

    那妇人好似拿捏了什么把柄似的,嘴上假惺惺地说着不介意她在京中的流言蜚语,可话中明里暗里都透露出这么个意思——

    便是你谢灵犀如今名声浪荡,除了他陈家,谁还敢娶她做媳妇。

    可进了陈家,这大郎君的正妻之位也是他们看在谢家的面子上,施舍与你的。

    当时母亲在家,听了这话面上青了又白,忍无可忍,命人将陈家夫人连同媒婆一齐抄起扫帚打了出去。

    这陈家在长安不过是后起之秀,仅是陈大人如今在朝中官做大了,得势了些,便不知天高地厚地耀武扬威起来,将主意打在了她谢灵犀头上。

    这件事立马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成了商贾百姓的茶余笑料:便是谢三姑娘再如何不堪,这又关你们陈家什么事?

    莫说三姑娘就是个貌美心善的大好人,灾年间施粥布善,他们瞧着倒是与天底下所有优秀的郎君都很相配,凭什么让你陈家来趁机羞辱一番?

    而其他几个世家口口相传,见了谢渊还要揶揄取笑几句,便是陈家这举动给了他们极大的欢乐,让他们在诡谲政局中得到喘息。

    谢渊给他们一暴枣,这些家主便在外头闭上嘴巴,乐呵呵地往家中说去了。

    总之,有人笑有人愁,现下所有闹腾的杂音都息下来,不敢去打谢灵犀婚事的主意。

    但暗流涌动,谋权者心事如何能知?

    世事难料,总要未雨绸缪不成?

    兰亭上,潺潺流水,柳树盎然,谢灵犀拂走被风吹至脸上的发丝,慢条斯理道:“你可还记得你当初说过的话?”

    柳续隐约明白她在说什么,但难免仓促,又有些许冒犯。

    谢灵犀微微侧身,眼前便是柳续胸膛,这具身体健康、挺拔、身量算高。颈上顶着的,也并非榆木脑袋,能笑能嗔。

    这郎君一笑,自是一股风雅,如雨漱窗前竹,涧流冰上泉,泠然似她在书中见过的烟雨风华。

    谢灵犀飞速一览,满意地扬起下巴,这动作并不明显,却与她平时收敛行径不同,这时眸中也带了些许清浅的笑意,如梨花映雪:“你要娶我,我答应了。”

    小院门前柳树与此地似乎形成一个闭环,纷纷迎风婆娑起舞,柳续的目光也与当时别无二致,只是少了些青涩,长安逐渐将他打磨出一叶风雨飘摇中沉稳不移的小舟——

    “在下双亲尚在,家有余粮,在江州有良田一亩宅院两座。我近日科举及第,之后可入翰林院,娘子若愿嫁与我,我定当一心一意对待。”

    舟上还载了一同行者,谢灵犀浅笑嫣然:“迎亲罢。”

    ……

    娶亲真不是这般容易。

    谢灵犀回家将此事告诉父母兄长,谢渊好似见怪不怪,翘了一丝唇角说“我便知道是这样”。几个哥哥姐姐打趣了几番,又将人闹去了后院。

    谢夫人翻出一本老黄历,细细算了吉日,猛然抬起头道:“夫君,这算是你榜下捉婿?”

    谢尚书拍拍胸膛,深藏功与名。

    接下来便是三书六礼,缔结盟约。

    不对,是婚约。

    此时谢灵犀正在逍遥楼上,坐在张了然对面心不在焉地摇着茶盏。

    见张了然还在啃一只猪蹄,突然心中一燥,冷斥道:“别吃了!”

    尾音干净利落,似早春逝去的纸鸢,随着清冷的山间寒气一去不复返了。

    谢灵犀鲜少这般说话,素来都是和和气气的,张了然被这一声一惊,吓得手未抓稳,一只啃了一半的猪蹄惶然掉落在地,还沾着灰尘在桌下滚了一圈。

    “哎呀!”

    张了然一脸可惜,见谢灵犀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无可奈何道:“您今日究竟有何事,非来打扰我吃饭不成?”

    谢灵犀盯着他,凉凉道:“我打扰你吃饭了?”

    此时早过了饭点,酒楼里略显萧条,一楼酒席全焕然一新,变成了说书先生的明耳堂,正语气辗转,缠缠绵绵地说到——

    “且看那娘子淋漓襟袖啼红泪,比司马青衫更湿,窗前青山送行,孤燕西飞,竟是酒未饮、人先醉,泪眼愁眉,且问郎君何时归来……”

    “奈何疏林不作美,淡烟暮霭间,连背影都不见,如何闻人相思语?”

    “……”

    台上先生唱着,不禁留下泪来,不拘地洒落在衣襟出。

    顿时台下一片寂静,鸦雀无声,清琅白日里,众听客眼里神情百转,突见一个“悲”字来,而后随着说书先生双板一拍,皆陆续从这般情绪里脱离出来,连声叫唤一个“好”字。

    “好!好——!!”

    谢灵犀听着更是心烦意乱,紧紧蹙着眉头,周身气质一变,眼梢间酡红一片,流露出几分脆弱来。

    张了然见状不对,试探道:“娘子近来有烦心事?”

    他绞尽脑汁想了想,“可是京中谣言?不会罢……几句不疼不痒的话罢了,还是谁惹得娘子不快了?”

    见谢灵犀眉间一颤,眼眸微敛,甚觉自己猜对了一半,又张望四周,见平日里常坐对面与她对弈的柳郎君不见踪影,肯定道:“是那柳承之干了什么混球事?”

    雅间外人来人往,谢灵犀听着他们参差不齐的脚步声,终于开口:“门未关好。”

    待张了然走过去阖上门帘,谢灵犀缓缓问道:“你觉得我与柳续如何?”

    两个祸害?

    张了然慢慢思索,他见这谢三娘对柳承之不像是有情,平日里或嬉笑、或冷肃,并未与她待旁人不同。

    只是似乎两人在一处时,谢灵犀周遭似脱落一层鲛纱,整个人也变得鲜活起来。

    他微微张口:“好、好友?”

    谢灵犀淡淡道:“世间好友何其多?”

    张了然心中呐喊,我可没见着你是将我当成好友的样子!

    他续续:“至交好友?”

    “至交?”

    谢灵犀突然坐直了身子,肩膀上那绣满珍珠铄石的绯红衣带随着阳光垂在桌面上,她漫不经心地伸手,“我与柳续要成亲了,请你为我算上一卦,此举——是吉是凶?”

    张了然一怔,随即跳起来:“我的娘嘞!我听到了什么?!”

    “你方才说你要和谁成亲?”

    谢灵犀平静道:“柳续。”

    “哎呦!”

    “泼天大听闻呐!”

    张了然终于冷静下来,“你说……你要和谁成亲?”

    前一句语气由平向扬,似问非问。这下疑窦大开:“你要和柳续成亲?!”

    谢灵犀:“很吃惊?”

    “不是……当时流言溃烂成灾,你俩无动于衷,这下是要如何?我可是看不出,你有丝毫爱慕于他?”

    谢灵犀歪头思索:“不爱便不能成亲么?是真是假真有这般重要?”

    张了然既是认定只有相爱之人才能结成婚姻,虽是不能理解,还是为她掐了一卦,嘴里说着:“行吧我看不懂你们……等等!”

    他复跳起来,这回还撞到了桌角——“是大吉。”

    “大吉啊……”

    ……

    谢灵犀并未将这婚事看得太重,可再如何自我纾解,都仿佛泰山压顶似的,密密麻麻喘不过气来,这才想到算卦的了然,便来逍遥楼找他一叙。

    得了“大吉”的祝福,便慢慢在街上游荡,不知不觉行至崔家。

    谢崔两家世代往来,她自幼便常来与崔家兄妹嬉耍,这下门前小厮见了,二话不说将人迎了进去,还差了个丫鬟,一路走到崔漪的环翠苑中。

    崔漪穿着一身薄绿裙衫,衣角处用同色银线绣了一簇簇并蒂莲,丝光熠熠,恰巧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池塘里。

    崔漪正在喂鱼,池中锦鲤翻滚,见谢灵犀来了,忽地躲到一旁。

    崔漪见状,往后一瞧,惊喜道:“灵犀!你怎么来了?”

    谢灵犀倒不客套,径直坐下,抓着自己的衣带子,打趣道:“怎么,谢衡来得,我便来不得了?”

    崔漪亲亲热热与她坐在一处,“你可别拿我开玩笑了。谢衡这榆木脑袋,若不是遇到我他可还得了?”

    “倒是你,”崔漪拿过谢灵犀的手,方才便见她绞着那衣带,“无事不登三宝殿,必是有何要事要与我说。”

    池塘里的锦鲤冒出头来,吹了一圈泡泡,懵懂地看着相倚而坐的两个如花娘子。

    谢灵犀失笑:“确实是我的婚姻大事。我要与柳续成亲了。”

    崔漪听到上半句,心里一惊愕,待谢灵犀把话说完,她颤抖地举起手掌比划,“柳郎君?是我先前同你说的那个?”

    见谢灵犀点头,她恍然一笑:“那你忧愁什么呀!我崔漪何时眼光差过,这人,配你!”

    谢灵犀闻言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我并未发愁……”

    崔漪倏地站起来,拉着她,“你发不发愁我还不知道?这可不得了了……我们家灵犀嫁了个状元……快随我进来,我有贵礼相赠!”

    崔漪便是直爽的性子,可论勘察人心,未免不及那些心思缜密的老狐狸。她的院落自与谢灵犀的不同,略失精妙,但阔然有余。

    谢灵犀顾不上“贵礼”之词用的不妥当,随她进了门,便见原本空荡荡的书架上,竟堆得满满当当。

    阿漪只是不爱读满口“道义”的经书,其余也是博览风物,颂诗豁然开朗,谢灵犀拾起一本,“这便是你这段时日置办的?”

    崔漪神神秘秘:“这可有用处,你瞧,这右边三本,便是你此刻正需要的。”

    谢灵犀心道她需要什么,翻开扉页一看——

    “长安奇男录?三十二招驭夫之道?姻缘论?”

    谢灵犀身子一抖,一双素白手腕颓然跌下,颤颤巍巍,“阿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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