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情

    柳承之!

    岂不是今岁与他一同中榜那新科状元!

    他可是听了柳承之不少传言,除却文姿华美,相貌出众,其中不乏有风月之事。

    都言状元郎是“长安交际花”,郎君娘子闻之丧胆。昨日他慌张出逃,还见路上有人议论柳承之顶着恍恍白日去了青楼。

    怪不得他娘子孤身一人在外!

    唐则雪又想起这人顺风顺水入了殿试,高中榜首,心里记着自己被调包的考卷,多了一丝疑心,又难诉平生不平。

    见柳承之的娘子顺从地坐在那,心里气打不到一处来。

    甩袖便走,“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

    柳续与谢灵犀对视一眼,谁也没料到是这番情形,快步走到门前拦住他,肃声道:“难道你想让无辜之人都夜夜嘶鸣、不得安生吗?”

    唐则雪顿住脚步,冷冷看他,“你都知道什么?”

    柳续心叹我真是什么也不知道。

    但他此时装成一副了解颇多的模样,张嘴便叹:“上天不公,贤良之士遭人唾弃,虎狼之贼稳坐朝堂。”

    “若今日你唐凌霜死于他们的暗刀之下,今后谁还会为这些无辜士子喊冤呢?”

    虽然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但切身体会一下唐则雪的困境,这般说辞总是没错的。

    果真见唐则雪软和下来,“你要如何助我?”

    柳续:“便看你愿意对我说多少事情。”

    这分明就是诓骗,唐则雪瞪了他一眼,又要走,却被一声清清淡淡的声音喝住。

    谢灵犀见和蔼说辞根本留不住他,也软化不了他的心,想起这人满身是血扑向她的画面,她果断道:“你今日出了这门,又有何处可去?”

    “他们会如何对你?你同学该如何?你老师该如何?”

    “你娘亲该如何?”

    “你便想让她被人戳着脊梁骨,背地里被人唾骂养出了个作恶伤人、徇私舞弊的乱臣贼子吗?”

    唐则雪闻言,转过身来,恨恨地说:“我不是。”

    谢灵犀循循诱导:“你不是?可谁知道你不是?你明日血洒谁家的暗室,世人可曾知道?只有那群藏在幕后的狼狈之辈,来年位及人臣,从嘴里戏谑出你的名字吧?”

    此话一落,果然见唐则雪痛苦地皱眉,双手紧握成拳,不算长的指甲刺进血肉里,渲染一片血红之色。

    连身形都摇摇欲坠,似一只濒临死亡的鹤。

    见他这般,柳续忙上前扶住他,好言劝道:“凌霜,我也是贫寒出身,少时无鸿儒授课,便只能四方抄录经书,衣食只够温饱,常年不佩朱缨宝饰。你心里所想,我岂会不知?”

    唐则雪趔趄了一下,颓然跌坐在旁边小榻上,“柳大人说笑了,我所想如何……你又怎会知晓?”

    他总算平静下来,与谢柳二人说了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

    去岁秋闱,乡中来了几个衣着富贵的郎君,摇着金丝扇招摇过市,寻了间客栈,一住便是半月。

    那时唐则雪还是个贡生,端着笔墨纸砚路过客栈时,无意间听到了他们在说话。

    便是一些“千金两”、“十贯钱”、“代笔”之类,他因家贫,在那做些替人抄抄书册话本的活计,没当回事。

    可有一天那话头落在他身上,那金光闪闪的郎君指着他道:“喂,你也是参加考试的吗?”

    唐则雪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他顿了顿,“我瞧你着字写得挺好……旁边这些画,是用来卖的吗?”

    唐则雪前些日子刚刚给母亲抓了药,又因买乡试的笔墨,此时拮据,一听便连忙点头,什么都答了,果然见那富贵郎君豪气地买下了他所有的书画,便是一些练习之作,也照收不误。

    因这郎君买的多,他下意识记住了他的长相,还有他身后那位羸弱的弟弟,眉间有一道疤。

    后来张榜,他日日勤学,不舍昼夜,果然名列前茅。

    辞别母亲入京赶考,又遇到了那两位郎君,见其架势,也似上京考试,他便大胆问了两人名姓,欲结交一番。

    那眉间有疤的郎君说,他叫陈流芳。

    再后来他会试一塌糊涂,殿试险些落榜,幸得受一位曾经赏识他的大人恩惠,做了个穷乡僻壤的县令,而这新科探花,正是那陈流芳。

    说实话,陈流芳长得不甚美观,圣上怎么指了他为探花,唐则雪心里也曾议论过。

    他虽消沉一时,但总归做了进士,如今谋得一处小职,便收拾包袱上任了。

    可就在前段时间他入京办事,偶然间听起陈流芳与人交谈,对面人说:

    “我曾读陈大人这句‘源静则流清,本固则丰茂’豁然开朗,与承之那篇角度虽不同,可都是至臻之理呀!”

    陈流芳也谦虚,“大人谬赞,只是些许感悟罢了。”

    唐则雪站在柱后,全身的血冻成冰凌,那分明是他殿试上所写!怎会成了陈流芳的文论!

    陈流芳显然是看到了他,朝他深深一笑。

    回到旅栈,他夜不能寐,翻来覆去想着白日听闻,第二天正心烦意乱地准备离京,却见一群禁卫军围了上来,直指他是前些日子曲江大案的嫌犯。

    后来将他押到大理寺,明为审问,实则严刑拷打了一番,手段之狠,逼得他差点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

    可学子遇袭与他何干!科举舞弊何人来管!

    他昏迷之中听得清明,那姓陈的举人换了他的试卷,会试殿试榜榜有名!而此事参与者竟不止姓陈的一人,被换卷的倒霉蛋也不止他一个!

    参与舞弊案者多为达官显贵的后生,在秋闱时便下乡专门寻那些无依无靠的寒门子弟,仿其字迹,贿赂考官,上通下达,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而遇袭数人,其中有人查出端倪,凶手本欲灭口,却不知与世家郎君曲水流觞撞在一起,兰亭者众,曲江被围得水泄不通,便只能草草刺袭了事。

    而这些此刻都要他唐则雪一人担下。

    说他利欲熏心,说他遑论人命,说他一只孔雀妄想换卷当凤凰。

    唐则雪竟寻了机会逃了出去,一路寻到监察御史的住处,将翻找到的证据交与了他。

    莫深,字觉浅,当初也是出身寒门,二十多岁才发奋读书,后来三元及第,一路坐上了如今这个位子。

    他是当朝刚正不阿第一人。

    唐则雪这么认为。

    他……一定能帮我洗刷冤屈。

    后来那群贼子很快便发现他不见了,追逐至那座破庙里,他失血过多,走不动路了,堪堪逞口舌之快等死之时,便遇到了谢灵犀。

    说罢,唐则雪面如死灰地望向柳续:“你运气好。”

    柳续听时便气愤不已,如今几欲落泪:“凌霜兄……”

    “功名、宅院、美妻……你全都有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柳续尚且沉浸在方才听他惨剧的情绪里,一时间听到这句,无辜地“啊”了一声。

    “我真真满足……”

    “你新婚过后便舍了娘子去青楼,转眼忘了清名和邪佞结交——”

    唐则雪不等他话说完,如放连环炮似的,“你就不觉得羞耻么?”

    柳续:“我与佞臣结交?”

    这时谢灵犀听明白了一半,但仍是未懂,这便是他起初不肯与他们道来的缘由吗?

    谢灵犀缓缓问:“邪佞……是指我谢家么?”

    “谢家?”

    唐则雪惊站起来,“你是谢灵均的妹妹?”

    谢灵犀打量着他,知道不是她想的那回事,“你认识我兄长?”

    万幸此时谢家还未被牵扯上来,她记得前世时虽发生了这起案子,但唐则雪后来还是愤激而发,做到了一州通判。

    故而即使后来谢家被强安了无数罪名,其中并没有这一条——官权勾结,猖舞弊之风。

    面前唐则雪难得柔和一笑:“我刚入京时盘缠被山匪所抢,便是谢兄借钱与我,帮我安置住处。”

    谢灵犀笑:“他倒是爱管旁人闲事。”

    见唐则雪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谢灵犀才想起为柳续辩解:“阿续去青楼是为办案,至于结交了什么邪佞,我便不得而知了。”

    柳续忙道:“绮楼那位新花魁的哥哥便是被换了考卷的举人之一,他伤重未愈,不便出门,托我去寻他妹妹拿个东西。”

    说着露出手里藏的东西,是半块鱼形玉佩。

    做工精细,造型华丽,应是富贵人家所有。

    “这是他从歹徒身上扯下来的。他伤得最重,平日苦读,从未想到有一天会名落孙山。今日听凌霜所说,似乎明了了。”

    “昨日我四处招摇见了不少人,本想碰碰运气,看能否寻到另一半玉佩的主人,许是碰巧见过了那位罪魁祸首罢。”

    “原来如此。”唐则雪恍然一笑,“说起来,倒是我主观臆断了。”

    “你可否记得那位与你在如意巷里谈话的郎君?面色苍白、胡须甚少……他是陈流芳的堂兄,买断我所有文论之人。”

    “两位浑金璞玉,我愿信。”

    说到此处,唐则雪眼中灼灼,似是燃起一簇新生之火——

    “你们要如何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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