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

    钟良材回到内厅时,钟老爷已洗漱好等着了,两人心照不宣,往后厅一间小佛堂去。

    钟老爷恭恭敬敬上了香,退到一旁,再等钟良材也一一敬香。钟良材虽不是亲生,但钟老爷早将他视为钟家长子,因此每逢祭拜先祖,良材都要作为长子陪同钟老爷一起。

    常规上,祭祖本该在新年的第一天,但钟家特殊,却是每年年底的最后一天。礼数齐全后,钟老爷拜道:“祈愿先祖,保佑我钟家,家族兴旺、儿女平安。” 钟良材也跟在身后施礼。

    拜完钟家祖先,钟老爷又向一侧拜道:“钟义再拜大哥大嫂。阿宝如今越来越像大哥,稳重、周全,华丰银号交给他,经营的有声有色,你们在天有灵,也该放心了。祈愿大哥大嫂,多多保佑阿宝,早结良缘,开枝散叶。”

    以往老爷都是祈愿他平安健康或者学业事业有成,今年却突然改了,祈愿良缘?在亲生父母牌位面前,钟良材不敢不从。

    每年祭拜完,钟老爷都会再对着良材单独嘱咐一番,今年也一样。将他送到哥嫂牌位跟前,对他嘱咐道:“阿宝,以往我自作主张,叫你跟了我的姓,为的是让你名正言顺的接手这产业。现在你将华丰银号的位子已坐稳了,也有了自己的营生,我也算对大哥大嫂有了交代,该是你认祖归宗的时候了,以后华丰银号不必姓钟,你也不必再叫钟良材这个名字。”

    钟良材本不想在父母牌位前掉眼泪的,可回想一路走到今日,他再也忍不住,两行热泪就肆意流下来,肩膀不受控制的微微耸动着。

    钟老爷拍拍他的后背,也心疼的掉下泪来,却强忍着:“阿宝,爹啲知道你心里苦。很懂事,哭出来也好,都过去了,但孩子你记住,以后不论什么姓名,你还是我钟家的长子。”

    思念、委屈、感激、彷徨...百般滋味席卷而来,钟良材一发不可收拾。这是他第二次在钟义的面前痛哭流涕,第一次是26年前。

    那是1912年的最后一天,他才五岁,父母与他正等着过新年。船屋突然闯进来一批官兵,抓人不成便开枪放火,父亲中枪前奋力将母亲推下了海。而他则被父亲拼着最后一口力气卧倒,捂在帘子下面,才躲过一劫,却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胸前的鲜血渗透草帘滴在他的脸上。他哭不出来,喊不出来,也感受不到自己有没有中枪。等他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钟义叔叔,当听到再也见不到父母时,他才哇哇哭出声来。

    这26年来,他感激钟义叔叔,他像良璞一样唤钟义为爹啲,但他从未一刻忘记自己的姓名,自己的亲生父母。

    ……

    到了傍晚,钟良璞才晃晃悠悠的回到半山,一进门还是照旧,第一件事便是问他的好大哥在哪里。

    钟良材已经独自在小佛堂闭门跪了一天,不吃不喝的。下人们不敢过去,可到了晚饭点,不得不叫,就个个推搡着陈妈去唤大少爷出来,毕竟陈妈是府里的老人,又是大太太身边的。可陈妈碰上大少爷的事,也是心慌的,正好赶上良璞回来,这才有了救星。

    陈妈:“这节骨眼上,二少爷也不知道早点回家来。”

    良璞见到陈妈,亲昵道:“哎呀,您怎么老催我回来,我现在跟大哥一样也是个老板了,外面生意上好多事等着我呢,您不懂。”

    陈妈知道他混不吝,也惯着他:“是是是,里里外外的都等着二少爷呢。大少爷从早上就在小佛堂,一直没出来,这会儿也该饿了,晚饭都备齐了...”

    良璞不等她说完,跑也似的往里去:“行了,我叫他去!” 边跑也边琢磨着,大哥这是犯什么事了么?对他来说,小佛堂就是受罚的地方,他是恨不能躲远远的。但大哥不一样,老头子怎么舍得叫大哥在那里面待一天。嗨,大哥也是个老实人,不懂得偷懒,这府里真是一日没他钟良璞在都不行。

    良璞回到家里,一向莽莽撞撞,到了小佛堂门口,也不管不顾,推门就进,他的好大哥,果然是跪的板板正正,急慌慌的就嚷嚷开了:“大哥,你该不会是把小翻译的肚皮搞大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钟良材都给听惊呆了。

    良材:“你...在祖宗面前,胡说八道些什么!”

    良璞也赶忙跪下来三拜九叩,虽无章法,却也恭恭敬敬,对着祖宗牌位拜道:“惊扰了,惊扰了,看在小时候我也常来这里孝敬,祖宗们莫怪、莫怪。”

    跟祖宗们道完歉,良璞转身就拉良材起身,还是一惊一乍的:“大哥,还有什么事,能惹老头子叫你跪这一天?你别怕他,老头子就是嘴硬。”

    良材听不下去了,把他推到一边:“你别在这胡咧咧,出去,出去!”

    良璞:“大哥出去,我就出去!”

    良材没办法,只好陪他一起出去,边走边嘱咐着:“跟她没关系,你都想哪去了。”

    良璞半信半疑:“你还能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良材笑道:“我只是在想,爹啲年纪大了,你我也该常常回来看看的。”

    良璞:“大哥,你不想说就不说好了,拿这种话可堵不住我。老头子最好别惦记我,再说了,有小翻译的姑姑陪着呢...你今天,真不是为着小翻译的事啊?”

    良材见他不依不饶,紧走几步,溜进饭厅往人堆里扎,赶紧躲了去。良璞被大太太揪住,总算让人喘口气。自从老爷娶了潘姨太,大太太就不常在一起吃饭了,有时和良玉一起吃,有时小厨房单做一份。今日不同,两个少爷都回来了,大太太撑着身子,也一并坐下来吃这顿家宴。

    钟老爷今日格外高兴,拉着良材不停喝酒划拳,难得的父子玩乐,良璞也在旁起哄掺合。良玉则守着大太太身边,唱着新学的曲子,席上只剩下个潘美珍没着没落。

    瞧着一大家子和乐融融,潘美珍想插话也无机可乘,平日里有老爷抬举着,她在饭桌上可是排面得很,下人们表面上也都当她是半个主家。今天这么大的日子,她仿佛在下人们眼前被一巴掌打回了原形!

    酒过半巡,父慈子孝的,没完没了。潘美珍琢磨着,钟老爷也该顾顾她了,心下一转,放下碗筷,拿起手绢擦起眼泪来,抽抽嗒嗒的。

    钟老爷:“这大过节的,怎么哭起来?快擦了!”

    潘美珍可怜的:“唉,老爷说的是,怪我没出息。瞧着大家和和美美,想起自己一个人,唉,一时没忍住,老爷别怪我。”

    良璞、良玉对视一笑,又来了!

    大太太宽慰道:“妹妹不是还有侄女侄子的么?找机会也叫来一起热闹热闹。”

    钟老爷点着头,颇欣赏大太太的气度,也跟着说:“美珍,你有这心思也不早些说,我和太太都是爱热闹的人,你多叫些孩子过来,他们也可以凑着玩闹不是。”

    良玉听这些话可是不舒服的,她才不愿意跟小家子来的那根葱玩闹啊!爹啲不知道,妈咪该知道呀,妈咪何必接潘美珍的话茬,给那种人什么脸面的!

    良玉:“爹啲真是,有我和二哥在,大哥也难得回来陪着您,还不够热闹么?要不我给您再来一段昭君出塞?刚学的!”

    钟老爷赶忙摆手,笑话道:“哈哈哈,良玉啊,这几日我可没少受你折磨,今晚就放过爹啲吧。”

    潘美珍看话头又被钟良玉抢走了,心里哪能甘心,娇滴滴的插话进来:“唉,多谢大太太体贴我。想想我那侄女子安,和良玉同岁,却没了双亲,还要拉扯个弟弟。唉,我这当姑姑的,每想想就...嗨,瞧我,也不分场合的,我...我自罚一杯,就当给大家赔不是了。”

    钟老爷听完只觉得她又可怜又可爱,哪舍得,赶紧替她喝了罚酒,往她碗里夹些好菜好肉,哄她去了。

    看良玉的白眼翻上了天,良璞在旁边咯咯偷笑,小声嘀咕道:“良玉,我看你也别跟岑小凤学什么戏了,跟她学,就得了。”

    良玉气自己的二哥回家来就只知道在旁边看笑话,也小声回呛道:“二哥只管看笑话好了,看你以后能找个什么女人,可别学爹啲!”

    良璞摇晃着脑袋,混不吝的:“我找什么样的不好说,你那个赵汝成,我可知道!二哥是替你发愁...”

    良玉没被潘美珍气走,倒被良璞给气歪了,缠着大太太回屋去了。潘美珍也趁机抢下了钟老爷,拉着离开了饭桌,这顿饭再吃下去,对她可没什么好处。

    饭桌上又剩下了两兄弟。

    良材喝了许多酒,话匣子也打开了,拉着良璞絮叨开来:“良璞,你知道,我是当你和良玉是我的亲弟弟亲妹妹…我永远是你们大哥,你们都好好的…”

    良璞猜他是又被老头子灌醉了!大哥就是太实诚,老头子酒量那么好,大哥傻陪着能不醉么,每回一醉酒就絮絮叨叨,非把身旁的人也说哭了,抱头痛哭不可。良璞知他喝多了什么德行,也不搭腔,拐着胳膊把大哥搀起来,预备着往卧房里送。

    走到卧房门前,钟良材看着门,想起什么似的:“回去,我得回去了。”说着就要转身往外走,踉踉跄跄的。

    良璞:“大哥你已经回家了,还回哪里去?”

    良材呜呜着言语不清,良璞凑近了嘴边,才听清了,大哥说的是“回去换药”。

    嘿,都惦记成这样了,大哥还不承认?

    以往过新年,大家是都守规矩回半山的。既然大哥今天带头破例,老头子看着大哥的面子,也就认了。良璞这么一盘算,好事呀,赌厅和影楼里正是热闹时候,他本就没玩够,到了傍晚才不依不舍的回家来。现在晚饭也陪着老头子吃完了,又有大哥带头撑腰,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先开了车送大哥去小翻译那,嘿,有了小翻译,他钟良璞这个新年可算是得着自由了!自由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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