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心

    她已经冷落了他大半日,到现在也不肯和他说话。钟良材想趁她这会儿刚从曹家出来,或许还有点好心情,尝试着和她沟通:“曹先生一家人很热情,你弟弟也很可爱,他十几岁了?”

    潘子安心道,这和他有什么关系!要不是他耍无赖,她今天就和子宁团聚了。她和他的事,还没完呢!她还是不想搭理他,扭头不听。

    好好说话不理,那就惹她试试,钟良材尝试最后一击:“你弟弟刚才叫我叔叔欸!那你岂不是也要叫我叔叔?”

    潘子安回头看他,太无耻了,他在得意什么?她是懂怎样以牙还牙的:“那钟先生岂不是和我姑姑同辈了!我敢叫的,但你敢答应么?”

    钟良材哑巴了,厉害,真厉害,像刚才教育她弟弟那么厉害,他何苦惹她?唉!

    华丰仓离汉口道并不远,回到办公室时,天色还未黑。

    钟良材:“你饿不饿?刚才其实一起留下吃顿团圆饭多好?”

    子安被他的厚脸皮惊到,他哪来的脸面到人家蹭吃蹭喝啊,故意呛他:“有你这个外人在,他们会吃的不自在的。”

    钟良材陪着曹作家聊了一下午,不敢说亲近,蹭顿饭的交情也算可以的,何况他也不是空手去的。知道她这是心中还有气,故意拿话噎他,想了想,反过来也学着她的口气:“你这话不对,家里有你这个外人在,我和老毕不也吃得挺自在的么?”

    子安:“你那叫什么家啊?本来就没几个人吃饭,有我陪着毕叔,他还热闹些呢!”

    钟良材等的就是这句,笑了:“是是是,那就拜托你再陪老毕几日,我最近忙,家里就只他一个老人家,多可怜。”

    子安被他绕进去,白了一眼:“你不要混为一谈,我以后是可以去看望毕叔的。”

    钟良材一招不成,又换一招:“你和弟弟为什么一直住在曹先生家里,你那个姑姑其实可以…”

    子安:“可以什么?钟先生管的未免太宽了些。”

    钟良材:“我只是觉得你和弟弟需要照顾,你们的父母,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或许你需要的话,可以带着弟弟先搬去我那里。”

    子安觉得可笑:“不需要。子宁不需要我照顾,我也不需要您照顾,我们潘家的孩子,可以照顾自己。钟先生,今日就算我自作主张了,没提前同你商量。我可以跟你回去,但希望你尽快决定,我的腿伤已快好了,再住在荣华台,你不觉得奇怪吗?谁家的妹妹会一直赖在哥哥的房间里?这既对良玉的名声不好,也叫人生疑。”

    钟良材没想到她会搬出良玉的名声,有趣!他在她面前点了一根香烟,眯着眼打量她,逗她似的,故意朝她的方向吹出一口烟,呛得她连连摆手。

    他不怀好意的:“你担心良玉的名声,就没想过自己的名声么?以后总会有人知道,知道你和我日日同床而眠。”

    子安羞愤,这件事从开始到现在,谁管过她的脸面,她有的选么?这都是拜谁所赐,他还有脸提!

    他瞧出她的委屈,皱着眉嘬了一口烟,想起曹作家问他的那句“子安在外面有没有受欺负”,他觉得有些对不起曹作家。也罢,有些话早该同她讲的。

    “其实,一开始想和你商量的,但事情发生得太快…而且我不知道你的盘算,或许你也像你的姑姑,就像你昨天说的…总之,如果有人以后对你说三道四,你只管说你就是我的妹妹,我认你的。”

    什么意思?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说,他早为她想好了,对外认她做妹妹,这样大家叫她小姐也应该,她在荣华台养伤也顺理成章,以后她离开时也没人敢多嘴多舌?可是,干妹妹这个身份就清白么?没有双亲首肯,仍是不好外道的私相授受罢了。

    见她不吱声,钟良材低着头叹了口气:“我父亲是同意的,对他来说,你已经是他半个亲属了...当然,你也可以找时间跟你姑姑商量一下,需要的话,请长辈们当众走个流程...潘小姐,你好好想想,不必现在回答我。”

    他是不想的。他是不想认她做妹妹的,但如果她真的要走,这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他大口吸着烟,烟雾升腾,脸色沉重。

    潘子安大脑飞速的旋转:在来到香港之前,她只盼着有个栖身之地;来到钟家了,她又盼着找到发行父亲遗稿的门路;由此被抓到小船上,她又盼着有人能救她一命;被他带去小楼后,她又盼着能见子宁;现在,她又该盼着保住名声么?是她在一步步变得贪心了么,前面其实已是仰赖他,还该继续跟他要名声?她不喜欢自己总是这样自省自察,她为什么就不能像良玉,或者就像她的姑姑那样,自私一点,多要一点!

    墙上的挂钟,滴滴嗒嗒的走着,气氛冷到极点。

    钟良材掐灭了烟蒂,豁出去了:“或者,如果你不甘心...不甘心只是做妹妹,你也可以...”

    烟雾散去,他的眼神有些明晃晃的试探。

    潘子安沉浸在自我争斗中,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抓住这根橄榄枝,听他似乎还有第二种办法,立马问道:“我也可以什么?”

    他舔了舔嘴唇,又点了一根烟,低头嘀咕了一句:“你也可以做我的太太。”

    什么?!她有没有听错,他说了什么鬼话!

    钟良材趁抬手点烟的功夫,瞄了她一眼,她似乎惊住了。他咳嗽了一声,提高了些声量:“只能怪你自己运气不好!那晚先碰上了我,而不是良璞...你该不会真惦记上高湛秋了吧?”

    亏她还在自察是否贪心了,真正得寸进尺的是他吧!他做梦!她再怎样,也不会拿自己的婚姻当儿戏!

    潘子安急了,却小心的:“钟先生不必为我牺牲这么多!我会好好考虑做你妹妹的建议,不过,我需要时间。”

    果然她是瞧不上他的,他毕竟是个跛子,是他自不量力了,呵呵。钟良材心中苦涩,将香烟一根根抽的凶猛。

    这一夜,司机将潘子安单独送回了荣华台,而钟良材仍留在了华丰仓。

    两个人辗转反侧,各自失眠。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什么东西,似乎在这一夜里野蛮生长、肆意蔓延。

    ……

    清晨,余经理急匆匆敲响了华丰仓办公室的门。

    钟良材睡眼惺忪:“有消息了?”

    余经理替他拎来一套换洗衣物,匆匆入内:“亨利先生还在休假,昨日总算在浅水湾那边找到了他。消息是没错的,这块地已经在正式拍卖了,只是目前知道的人很少,我看亨利先生也是昨日听我问起才知道的,他往伦敦联系了一下午,直到晚上才得到了准信。”

    钟良材并不意外,他知道高湛秋绝不是随口放出的消息,只是想要自行再求证一番而已,他已连续两夜没有休息好,强打着精神:“亨利先生有什么建议?”

    余经理叹了一口气:“他说这桩买卖既是经他的中介,他会负责的,按照租约合同,如数赔偿我们华丰仓的损失。”

    钟良材不甘心,租约合同是十年,现在还不到一半,而他已经投入了建设、改造、运营一系列成本,绝不是简单的按租约返还租金赔偿那么简单。

    伙计送来了早饭,他也无心打开,继续和余经理商量:“亨利先生既然有办法联系到伦敦,那他知不知道,我们华丰有没有挤进这次拍卖的可能?”

    余经理来回揉搓着双手,不忍心告诉他实情似的,愁眉苦脸着:“唉,良材,倘若咱们能买,几年前就买到了,何必租呢。这次也一样,他们英人的商业地产只会卖给英人。亨利先生说伦敦已经有买主在跟进了,貌似很有实力,而且可以直接以现金支付贝恩福公爵的继承人。英国的遗产税必须是现金,离交税的时间也只剩下两个月,继承人急于出售,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钟良材从未觉得如此棘手,深水埗的工厂尚且积压着一批棉服原料,占用着资金,如今手里只有靠着华丰仓的稳定盈利支撑流水,倘若此时丢弃了华丰仓,钟家的产业只怕很难再开源。一夜之间,华丰仓似被逼到了死角,进退维谷。没有入场资格,没有大笔现金,甚至没有时间!

    余经理看着他来来回回的晃,知道他焦虑但又无计可施,不免心疼,替他打开了食盒,劝道:“良材,这是一场硬仗,身子不能先垮了,你要吃饭。天塌下来了,你也要先把饭吃了。”

    钟良材根本没有胃口,恨不得长出七八个脑袋来,听从着呆呆坐下,胡乱扒拉了几口米饭,只觉得嘴里发苦,根本吃不出味道,又放下了筷子。

    余经理无奈,转而问道:“良璞那边回话了么,怎么样了?”

    钟良材:“早上打了电话来,说是有急事要去趟元朗,今日不过来了。账本已经叫眼镜佘帮忙捋出来了,今日就能送过来。”

    余经理跟着忙活了一天两夜,也是奔波的劳累,听说账本还要等等,便打着哈欠躺在沙发上,自顾自的先歇着了。

    钟良材照了照镜子,连着两日受挫,生意上的,还有潘子安的,都没一件顺心,自己被搓磨的像吃了连番败仗。这可怎么行,还没上战场,不能先败了阵。

    叫了伙计帮忙打水上来,好好洗漱了一番,换上了余经理替他带来的干净衣服,剃了胡须,重新将自己收拾利落,是时候亲自会一会高湛秋了!

    姓高的如此大费周章,兜了一大圈子,才送上了这个天大的消息,背后只怕是早就在等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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