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

    “你骂够了没有?我好心接住你,你连句感谢都没有么。” 钟良材眼神里尽是哀怨。

    “你醒了?你先告诉我陈医生的号码。”子安满脑子都是急救,她在养和疗养院里已习惯了。

    “你这么担心我?”他紧紧攥着她的胳膊。

    “我不是担心你...你不用回华丰仓了吗?难道你也想去养和住院吗?现在是聊这个的时候吗,号码,号码给我!”子安心急。

    他盯着她,她的眼神里是什么呢,是有一丝丝关心的吧?老毕也说,她心里是有他的。他左腿支力,向右微翻,伸出另一只手扯住她的肩头,看似借力起身,却趁机将她拽倒,重新抱进自己身前。

    四目相对,发肤相亲。他的呼吸沉重,她的长发轻柔。

    窗外不知何处,传来几声野猫叫。

    “你…不能急着站起来…你先感受一下,有没有哪里骨折…”她当然以为,他刚才是想借她的支撑力,翻身起来。

    他却被她的单纯逗笑:“怎么感受?”

    她按了按他的腰骨:“这里疼吗?”

    他:“嗯。”

    她又按了按他的右腿:“这里呢?”

    他又:“嗯。”

    她皱着眉,挣脱坐起,将长发撩到脑后,愁眉苦脸:“糟了,看来是摔到了腰腿,这得用担架的吧。”

    他从背后敲了敲她的肩头,她烦得撇开,两手交叉,坐成一团,盯着他的腰腿,气呼呼道:“你别指望我啊!刚才你也试过了,我可扛不住你的重量。依我看,还是先等毕叔回来,我们合力先把你抬到轮椅上,再送你去医院做检查好了。毕叔什么时候回来?他是去取药了么?其实先问问陈医生是最好的…”

    他又敲了敲,只是这次敲的是她的后脑勺。

    “我说,你先帮我贴副膏药吧,就在床头柜最下面一层。”他可怜兮兮,叫她无法拒绝。

    “这里吗?”她盘腿坐在他腰旁,利落的替他抽出了衬衣,掀开了后背,轻轻按在腰椎骨处,问道。

    “上面一点。”他感受着她轻软的指尖。

    “那…这里?”她沿着椎骨向上。

    “再上面一点点。”手已伸进他后背。

    “再上面就是胸椎,那就严重了哇!”她又开始着急。

    “就是这里,贴下去。”他很笃定。

    “那…都给你贴上吧,这里也贴上。”她贴完胸椎,向下在腰椎处也都贴上,才放心的将他衬衫拉下。

    他侧躺着,享受着她的拍打,偷笑着。

    “地上怪凉的,要不要在你身下垫一层毯子?”她坐在他腰后身旁,开始收拾刚才拆下来的废弃膏药袋子。

    他不再同她玩笑,手肘撑地,坐了起来,又捡起拐杖,慢慢站了起来。她却仍团坐在地上,仰着头气鼓鼓的看着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

    他笑道:“你不是说地上凉么?”

    她简直被他气到无语,拍拍屁股站起,指着还没关上的上层窗户:“你这样有能耐,自己开的窗,自己关啊!”

    说着扭头就要回卧室。

    “哎哟...唉...”他扶着腰哀求道:“你不管我了?”

    她头也不回,将卧室门“啪”一声关上。

    没多久,听见了书房窗户被关上的声音,紧跟着是那熟悉的拐杖怼在地面上的声音,他似乎在卧室门外转悠了一阵子,又退开了。他既不走,又不进来,却不断在书房里唉声叹气的,像个怨妇似的。

    墙外的野猫好像招引来另一只对手,两只猫抢地盘打起来了似的,怪叫的厉害。房外一声声的哀叹,墙外一声声的猫叫,惹得她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她砰一声将卧房门打开,冲他没好气:“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这是你的家,你要进就进,不要来来回回的没个决断!”

    他愣了一下,好像每到两人相处的关键时刻,都是她毫不留情的戳破他,牵着他的鼻子走呢。

    “哦。”他小声应承,乖乖换了睡衣坐回自己床边,摊开自己的被子,小心翼翼的瞄了瞄,背对着躺在另一侧的潘子安。

    那两只猫还在叫嚣,她烦躁的翻了个身,面对着他,惊的他停了手下的动作,支吾道:“怎…怎么了?”

    有日子没回来睡觉,总躺在华丰仓的沙发椅上,他的腰的确早就受不住了,刚为了接住她又被硌了一下,弯起来就谨慎些,摊被子时也就慢了些。

    她正对着他,觉出尴尬来,又转回去。还没落停,又不耐烦的翻身坐起,快速替他铺好他的被子,再躺回去。虽然一句话没说,还满脸的不耐烦,但却叫他心里美滋滋的,她对他不一样了呢,都是今晨赶去养和的功劳吧?她这个人,倒是从不欠别人的,只要人对她好一分,她便会还人十分好。

    他磨磨蹭蹭躺下,想要转向她又不敢,只好盯着天花板,感受回家的滋味。

    墙外的两只猫打兴正酣,似乎踢倒了什么架子。

    潘子安转身朝上,睁着一双大眼,两腿一摆,腾的又坐起,下床走到窗前,将刚才给他贴膏药剩下的一堆包装纸捏成皱巴巴的一团,打开窗,朝墙头砸上去,大声喊道:“滚开!到别处耍!”

    这架势,把钟良材吓得抱着被子一激灵。她…她不是指桑骂槐吧,他刚躺稳不到一分钟,只好又磨磨蹭蹭坐起来。

    那两只猫“嗷”一声蹿开,再没了动静。她关了窗,回身看见他又坐起来,问道:“你又起来干什么?”

    “我以为,你要我,滚开。”他不情不愿掀开了被子。

    啊要疯了,她已几夜未睡好觉,将他毫不客气的按倒,又将被子往他身上一甩,撒气道:“求求了,别再折腾人了,睡觉!”

    钟良材大气不敢出,但心里又憋着话,不问清楚只怕睡不安稳,等她躺下,试探着小声问:“那个…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我刚才也不是故意骗你,这几日睡在华丰仓的沙发上,腰病犯了些,刚刚的确也是闪到了。对不起啊…”

    潘子安背对着他:“你不用跟我道歉,是我多管闲事了。”

    钟良材翻了个身,朝向她:“你没有多管闲事,我只是担心你摔下来,你像只猴子趴在窗上,万一掉下来…”

    潘子安不耐烦:“那就是你多管闲事了。就算从二楼掉下去,也死不了的。”

    钟良材停顿了一下:“你是不是在为翁二的去世难过?其实…我知道你的心情。”

    潘子安缓缓睁开眼:“你不知道。”

    钟良材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安慰道:“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至少你还有一个亲弟弟。”

    子安眼角不争气,憋了一整日,只有在此刻夜色的掩饰下,才静静溢出泪花来。梦、与白日,都是用来逃避的;而现实、与夜晚,却终要面对。

    他将头悄悄抵上她身后的被角,轻拍她的肩头安抚道:“人生无常,这不是你的错。就像翁二留给她爱人的那张字条,她也不希望看到大家为她难过。同样,你的父母也不希望你一直难过。”

    今晨她的梦语,她的眼泪,不小心都被他瞧了去的。似乎有着默契,谁都没再提起。

    他知道的,她是有自责与愧疚的,如果早些去看翁阿姨,如果她再强大一些,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她应该能留住吧,哪怕留住一点点。他也知道她想起了去世的家人。

    像两个溺水的人,他试图打捞她,让她踩着自己的肩头去水面上呼吸一下。他也曾无数次的自责,若当时他不是个孩子,若他可以抵抗,该多好。他永远都无法自洽,他只好将那一天的发生,解释为命运和无常,他才好过些。

    她的肩头耸动,无声的抽泣。

    这一晚,荣华台寂静如深海,令人甘愿沉溺。

    ……

    威利号,高湛秋舱房内。

    蒋宝得:“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从回来就一言不发,一定有事。”

    高湛秋心中有愧:“宝得,我有些后悔,你不该跟我来这里。你应该留在英国,做一名律师。”

    蒋宝得越发觉得事情严重:“表哥,你的事,从来都没有影响我的人生,我随时都可以回去。就像宝如,我们并不是为你,而是为我们自己,我们都想回来看看香港,你知道的。今天大哥见你了,对吗?他说了什么?”

    高湛秋低着头:“他说他想收购威利号,让我们上岸。”

    蒋宝得欢喜的跳起:“成了!这不就成了么!我们竟然真的办到了!”

    高湛秋却高兴不起来,仍低着头:“但被我搞砸了,他可能会收手。”

    蒋宝得不理解:“为什么?走到这一步,不就是你要的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你透露了身份?你不忍心了?还是…”

    高湛秋一直在摇头,蒋宝得心里一抖,难道…

    蒋宝得伸手抬起表哥的头:“你…你还是陷进去了?是么!”

    高湛秋无从争辩。

    蒋宝得气道:“果然。表哥,你振作点。你这样只会对不起自己,你们注定不可以在一起。除非你要为她放弃这所有的计划,但你会吗?你必须做决定!你只能选择一个!”

    “宝得,不要逼我了,我什么都知道,我只是…万一呢。”高湛秋仍不可自拔。

    “没有万一,只有痴心妄想,你这样下去,只会害人害己!”蒋宝得绕着一张英式沙发来回转圈,心急如焚。他索性去盥洗室端来一盆水,泼头浇去。

    高湛秋被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却笑了。

    宝得不想看他发疯,又浇下一盆。只要他笑,宝得便再浇一盆,直浇到高湛秋哭出来。

    蒋宝得将盆哐当扔掉,叹道:“该放手的,早晚要放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沉沦,我也不想你将来后悔已晚。你要做的事,无人可替代,你自己好好冷静冷静吧。”

    海水扑打着船舷,声声不息,淹没了高湛秋的哭声,除了蒋宝得,再无人听得见。

    即使回到了香港,他仍然无法亲近他想亲近的人。他总是孤独的,他没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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