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璞

    鲍医生日夜辛劳,对在公寓租住的房间摆设并不讲究,只不过当成了个睡觉的地方,一应家具都是用最简单的。

    听说是病人需要,又是他亲自主刀的病人,便爽快的将钥匙借给了宝如。

    但钟良璞并不想进鲍医生的卧室,而是打算将鲍医生客厅里的沙发重新拼凑成一张床铺,他只在客厅活动。

    宝如劝他:“鲍医生同意将床借给你的,你换新的床单被子就好。”

    钟良璞一言不发,固执的挪动着沙发。宝如不再劝,搭手帮他一起。

    沙发腿晃了一下,刚被抬起又重新砸了下去,钟良璞左胸有伤,连带左半身都劲力不足,从沙发后背向沙发前栽了下去,幸好右半身勉强支撑住,不至于摔倒。

    宝如将他扶起,伸手想查看他的伤口。

    却被钟良璞躲开,他不在意:“不想麻烦你,死不了。”

    他这时倒不想麻烦她了。一边说着,仍要去挪动最后一张沙发。

    宝如只好从背后对准,戳了一下他的伤口,只轻轻一下,就将钟良璞疼得戳进了沙发里。

    “嘶…”钟良璞停下了搬动,被她戳到痛处,忍不住抱着左胸,跪趴在沙发上,呲牙裂嘴:“你知道还…?!”

    宝如连同沙发和他一起,推动到要摆放的位置,像个拯救男人的女骑士。

    钟良璞知道她个子高,却不知道她有这么大力气,英人就是不同呵,如果换成良玉那小身板,没被沙发推倒她就不错了!倘若和宝如打上一架,自己都未必有把握赢得了。

    良璞忘了疼:“嚯,你哪来这么大力气?”

    宝如甩着手腕:“不然你以为我们是怎么把你从筲箕湾救回来的,总不能叫鲍医生一个人上下搬动你吧。”

    说着,走到他面前,伸手又要解他伤口处的衬衫纽扣。

    “你干什么?”良璞抓开她的手,抱着自己的左胸,往沙发里退了退,像被什么袭击了似的。

    宝如挺直身板看他,他在别扭什么啊,之前他可不这样…

    蒋宝如叉着腰:“我要看看啊!”

    钟良璞抱着胸:“看什么?”

    蒋宝如:“奇怪,你说我看什么?再说,这衣服还是我帮你穿的,又不是没看过,你躲什么?”

    钟良璞:“不一样,穿和脱能一样么!我自己脱。”

    他想起她说过,她只当他是个病人,没将他看成个男人,唉。

    重新检查调整过伤口,宝如嘱咐他:“你还是要听我的,不要再搬来搬去,好不容易刚恢复些,又打回原形了。”

    钟良璞却低头回道:“我不是拿你的话当耳旁风,那是我妈咪,我必须搬到我身边来。”

    宝如是说沙发,良璞却想的是自己母亲,他不是不听她出门前的嘱咐,但比起母亲,旁的他都顾不得了。

    宝如叹了口气:“明日若要搬什么,等我回来帮你搬。”

    良璞抬头望她,眼神里没有了往日那些轻浮,多了些沉重的、复杂的。

    宝如:“你的真名是钟良璞么?”

    这几日,从眼镜佘和警署的对话、从他妹妹的名字、从陈妈对他的称呼,她拼凑出了他的名字。

    良璞也不是存心对她隐瞒,只是觉得她既然一开始就只把自己看成病人,那他就只当个病人就好了。他不需要像对待其他世家小姐那般,一上来就要先交代自己姓甚名谁、出身家境如何如何...可能因为她是个英人吧,他觉得不必遵循传统,只凭着男人本性,接近她罢了;也可能,他自知一开始只是见色起意,潜意识里并没想过要同她有个什么长远的未来。

    换句话说,他想同时拥有自由和热情,他并不真的想要一个“长远”,更别说要他对一个“长远”负责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从没问过她的名字,何必呢,大家互相知道的越多,牵绊越多。

    但此刻她认真问他的名字。

    他此时还光着上身,只缠着医疗绷带。他可以将身体毫不保留的展露在她面前,却犹豫该不该将其他都一一展开。

    宝如盯着他,直接而纯粹:“我叫蒋宝如。”

    他觉得耳熟,彷佛在哪里听过一个类似的名字,但一时想不起。

    宝如歪着头,等他开口说点什么。

    他披上了衬衫,看到茶几上有半包烟,大概是鲍医生之前抽剩下的,好久没放松下了,他伸手取了一根。

    刚想叼进嘴里,被蒋宝如一巴掌抽走,她的动作还真是不温柔。那半包烟,也被她顺手一把抓走了。

    宝如也不等他回复了,爽快道:“你以后可以叫我蒋医生。至于你,我以后就叫你阿璞了。”

    “啊?不好,阿璞,阿仆…你这样喊我,像喊佣人的名字。”钟良璞的男性自尊心作祟。

    他虽强烈反对这个称呼,却也侧面认证了自己的真名。

    蒋宝如:“香港熟人之间不都这样称呼么?你们在赌厅里做事的,不是都这样叫人的么?”

    她以为他是赌厅里的伙计,毕竟眼镜佘是这么说的,这样喊他倒也合理。

    蒋宝如临出门前,宽慰他:“我已经替你约好了,明日一早带你母亲先去做些检查,我会过来帮你搬的。”

    他本来是不好意思开口的,他也不算她什么人,但她这么大方,不用他提,就替他安排好了。

    其实,若不是认识蒋宝如,他也不会想到,要将妈咪搬到这里来,毕竟他自己都还是个病人。

    他已不自觉的在利用蒋宝如的关系。

    他又欠她一桩,就算她将他喊成她的仆人,也理所应当。

    ……

    为了可以早点去九龙和眼镜佘学徒,子安竟起的比钟良材还要早。

    钟良材被她吵醒,看了看窗外,刚刚有些天光,时辰未免太早了些,睡眼惺忪的:“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潘子安已经穿戴整齐:“唔,吵醒你了,我要早些去九龙,总不能叫老先生等着我,要等也该是我等师傅。”

    这件事,她比他想象的还要认真,只是她越认真,他越觉得失控,但已经答应的事,又不好反悔。

    他也起身:“哦,老毕可能还没起,我叫司机送你。”

    潘子安:“不不不,你不要起来,也别叫毕叔起来,更别叫司机送我。你自己都不舍得用的老人,我更不能。我自己可以的,我这就走了!”

    她怕他罗嗦,又怕他惊动其他人,脸也还没洗,就背了包往外跑。因为太急切,包是昨晚睡前就早准备好了的。

    钟良材站在窗前看她往园子外蹦蹦跳跳的跑开,虽然知道她晚上还会回来,却还是隐约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

    ......

    虽是早早起床,搭电车、换轮渡、再搭人力车,但等她赶到约好的地方时,还是迟到了,眼镜佘早等着了。

    潘子安小跑着上了过街楼,气喘吁吁:“我来找您做事了。”

    眼镜佘昨夜得了钟大爷的信,尚且拿不定,这是认真还是玩笑。见她迟到了,也不好多说,只招呼一个伙计过来,将子安交给那伙计:“这位是从家里出来的,阿龙你今日多照应着,我还要出门办事去。”

    那叫“阿龙”的伙计眉眼精神,笑着冲子安打招呼。

    眼镜佘又对子安客气道:“大爷嘱咐过了,你想做什么只管问阿龙,阿龙也是老伙计了,什么都懂。”

    潘子安疑惑,说好了是跟着眼镜佘做事的,怎么变成跟阿龙了,倒不是看不上,而是觉得哪里有些蹊跷。

    眼镜佘专等着她来,好交待给阿龙,就算应付了,自顾自的拎着公文包就出门办自己的事去了。

    阿龙是个机灵的,但毕竟这里是赌场,潘子安是个女人,还是“家里的”,他也拿捏不好分寸。偏偏赌场里许多日常事还要他应对,只好将瓜果点心的摆了一排,叫子安随便吃,有事尽管喊他就是。安排好吃食玩乐的,他也到前面去盯场子了。

    赌场上渐渐聚满了台子,各处人声鼎沸。

    潘子安今日是壮着胆子来的,总觉得赌场是个不良地。但真坐下来,又有些好奇,赌场究竟有什么魔力,可以叫人竟能赌到抛妻弃子?

    既来之则安之。她索性也搬了条木板凳到前面厅里来,找阿龙帮忙安排了个不远不近的位子,坐下来观察。仔细看下来,台子上的人,并不都是富人,反而穷人更多。赌到兴酣时,富人尚且能适可而止,穷人却大多难以自制,竟由小有收获、到贪欲全出、到本利全丢进去,白白陪着富人玩了一圈,最后什么也没捞到。

    她坐出来观察人,却不知人群里也有两双眼睛,在悄悄观察着她。

    坐得久了,对环境人物都熟悉了些,胆量也逐渐壮了起来,潘子安撂下板凳,也扎进人群里去近处看热闹。人群里不乏一些浑身汗臭味的粗糙汉子、叼着烟袋锅子吞云吐雾的糟老头子、油头粉面裹着脂粉香的败家公子,她通通也不忌讳,扎在这些人堆里,往各处台子上去瞧。

    既觉得台子上那些个骰、盅、牌、码的尽是些祸害人的豺狼虎豹,又觉得那些玩意内有乾坤、颇有意思,也怪不得叫那么多人欲罢不能的。

    伙计阿龙见她这样挨个台子看上半天的,人群里鱼龙混杂,只怕她被什么人摸了去,悄悄挤进来,将她拽到角落一处人少之地。

    阿龙:“这群子人都臭烘烘的,您倒也不嫌弃,远远看着还不够,怎么还敢往那里面凑去呢?”

    潘子安怕是自己给人添了乱,解释道:“怪我头一次来,看着什么都好奇,好奇那究竟是怎么个玩意,让这么些人眼红心盲的?富人带些钱来消遣,我是看得懂,但这好多看着穷苦辛劳的,怎么赌得更甚?”

    阿龙也是穷底子出身,回头望了望人群,回道:“您是大老板家里来的,该是锦衣玉食的,自然看不懂穷人。这些穷人的一辈子,要想翻个身,除非作恶。不然,就只有赌一把运气了。”

    潘子安:“怎么能这么想呢,先卖力攒些钱,做点小买卖,也不至于一辈子受穷的,何必都押在这些个说不准的玩意上?”

    阿龙苦笑了笑,见她实在年轻,也不想与她多讲穷人的事,料她一时也是看不懂、听不懂的。又猜她是家里来的什么小姐人物,也犯不着由他一个小伙计教导她什么,索性随她的话意:“还是您说的有理,是我说错了。只是您可不能再钻进那里面去了,那些爷们见着女人,都偷摸打眼瞄呢,尽是些不三不四的。这些个牌九骰子的也无非就那些事,不如跟我去里面的花会台子,那里客少、清净。”

    潘子安打眼望了望大厅,纳闷道:“刚没瞧见,这厅里还有花会台子么?”

    阿龙打了打手势,将她引去楼梯拐角一处暗门,日常挂着厚厚的棉布帘子,也看不出那还藏着个小屋子。

    阿龙:“您随我,往这边落脚。原也没想您真对这些感兴趣,不然一早带您往这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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