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偎

    回到荣华台,已是深夜。

    老毕正担心着:“怎么个个都回的这么晚?”

    潘子安:“他还没回来么?”

    老毕:“没有。今日大太太会诊,老爷、少爷都赶去养和疗养院了,到现在也没回家来。”

    潘子安想起那晚在赤柱听钟良材提起过,只是没想到大太太的病情竟严重到要去养和会诊了,心料此事恐不太好了,猜测着:“喔...大太太怕是要开刀了。”

    老毕年纪大了,听到开刀两字就害怕:“哎哟,那可了不得,开刀是要命的事。”

    潘子安见老毕跟着紧张,解释道:“也不至于的,西医也有西医的好处。中医小火慢炖,需要时间。遇到有些病来如山倒、急症猛攻的,就拖不起了。”

    潘子安见多生死,说起医院的事来,轻飘飘的。

    但老毕听完,更唉声叹气的,悬着一颗心,独自在楼下直等到半夜,才等回大少爷。

    钟良材风尘仆仆,进门却也先问:“她回来了么?”

    老毕:“回了,也就比大少爷早一个时辰。养和那边怎么样?大太太是不是要开刀了?”

    钟良材:“她回的这么晚?开刀的事,你怎么知道?”

    老毕指了指楼上:“我听小姐猜算的。”

    钟良材安抚着老毕:“大太太今日在养和做了检查,爹啲、良璞、良玉都在,大家一同做了主,明日便开刀,主治医生也都请好了,陈医生也会照应术后调理的。老毕你也别跟着操心了,早些休息罢。”

    老毕:“唉,大太太可怜哟。”

    安抚了老毕,钟良材上楼找潘子安。在书房换衣服时,瞥到卧室里,她竟为他留着灯。

    他轻轻关了灯,摸黑上床。

    “唔...你回来了?”她等着他似的,揉搓着睡眼,抱着被子缓缓坐起来。

    “你还没睡?”他本想躺下,见她坐起,也便面对面坐着。

    两人在床上裹着各自的被子。

    她虽醒了,但带着懒散的睡意:“良玉既回家了,大太太总会好的,你别太着急...”

    他在黑暗里,无法看清她的脸,他有些后悔关了灯,他错过了她关心他的表情。

    他语气里透着沮丧:“...还是决定开刀了,医生们说现在开刀已是有些耽搁了...”

    她听出了他的不赞成,摸了摸他的肩膀,像安慰似的:“唉...人生到末路,顺其自然或许是最好,但为人子女总不愿意轻易放手的,那毕竟是他们的母亲...我们尊重就好了。”

    今日在养和,良材心中是不赞成开刀的。但良璞与良玉听医生说完病情就都丢了魂似的,把希望全寄托在明日的手术。他非亲生,不好多说。更因为他经历过失去父母的痛苦,也能感同身受,理解良璞与良玉,只可怜大太太在人生最后不能做自己的主。他没想到潘子安在生死之事上也这般通透,竟能和他心中想到一起。

    只是她可真不会安慰人,说出的话冷冰冰的。若不是同时感受到她的手此刻正软绵绵得搭在自己的肩头,他几乎不能体会她的话是在宽慰他,倒好像是提醒他不要过于插手这件事似的。

    他贪恋这浅浅的关心,柔声问道:“今日公事上顺利么,老毕说你回来的很晚。”

    她收回了搭在他肩上的手,挠了挠头,可爱的很。

    她困得闭上眼:“顺利,佘经理教了我很多...哇,赌厅里好多人啊!你知道吗,那些人脸上笑着,但个个都憋着一肚子坏心眼呢!我费了好半天的脑子,才听懂他们那些话里话外的...哈哈,我以为我聪明呢,结果听师傅教我,我才知道,我就只听了个皮毛!你说,那些做生意的男人,怎么能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鬼心思?”

    她说的摇头晃脑,好像这一日收货颇丰、回味无穷似的。

    她对他如此滔滔不绝,倒令他心中无比享受,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彷佛回到了最初认识的时候,他总追着她将每日发生的事告诉他;而如今竟有一日,她会主动跟他讲这许多新鲜事和感受。

    他静静坐着,享受她这种没有头脑的倾诉。

    她微微睁开眼:“唔...我不是说你的意思。我是说,那些男人。”

    他低头掩饰自己的笑意:“我,和他们不一样么?”

    她醒了几分似的:“...太晚了,我困了。”

    潘子安裹紧了自己的被子,侧身躺下,装睡去了。

    是啊,为什么她会潜意识将他与那些坏男人分开?他对别人,总还是好的:谦逊有礼、温良和善。他的坏,好像都是对她!他对她真是极尽利用、极尽随意、极尽控制!不过...为什么要给这样一个男人留灯呢?又何必撑着睡意等着他、宽慰他?潘子安简直想给自己一个耳光了!

    钟良材在她身后轻轻叹了口气,依偎在她身后躺下。

    潘子安感受着身后的温度,还是软了心:“谢谢。”

    钟良材隔着被子,偎在她脑后,低声的:“什么?”

    潘子安:“说到底,眼镜佘是因为你的关系,才肯带着我的。”

    他似乎翻了个身,不再偎着她身后,静静的。

    ......

    鲍医生的客厅。

    钟良璞垂头丧气的吸着烟。

    因为他尚且在康复中,今夜便由良玉和陈妈守在妈咪身边,他没有什么可做的,但又无心睡眠。妈咪的情况很不妙,医生明日要为妈咪做开颅手术,手术风险极大。

    白日里,在养和,初听医生的诊断时,钟家人全都无法接受。事因良玉而起,她显然没料到会发展到这地步,吓得没了主意。而爹啲也一夜苍老了似的,犹豫不决。大哥虽没有明说,但总提妈咪往日清醒时说过的话,他懂大哥的意思,他也知妈咪的心意是不愿再遭这一轮罪的,但是他舍不得!

    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妈咪日渐失能,从起初能说几句话,到逐渐含糊不清,到时睡时醒,到无法下床...倘若就这样没有尊严的活下去,难道妈咪就愿意?妈咪往日里是那样一个清爽的人,最计较自尊自爱。即使潘姨太进门,妈咪心里纵是千万个委屈,却没有讲过一句挖苦人的话。一个这么要脸面的清爽人,怎愿忍受连屎尿屁都无法控制的日子?

    他不是不知道何为孝顺的“顺”,只是妈咪现在的情形,开刀与不开刀,都是“不顺”了。两相权宜,他狠着心,为妈咪做了主,开!

    不开,只有半死不活、尊严扫地;开,尚有一线机会。这“逆子”就由他钟良璞来做吧!

    客厅里门窗紧闭,他已吸了大半包烟,到处都是烟味。

    蒋宝如知道他白日里为了不在父亲面前露馅,硬扛着左胸的伤,装得若无其事,所以也就默契的等到晚间事毕,才过来为他检查。

    她有鲍医生房门的钥匙,自己开了门。客厅不大,漆黑一片,只闻到浓浓的烟味,

    蒋宝如开了灯,看见了潦倒在拼凑的沙发床上的钟良璞。

    蒋宝如叹着气,从他手中抢走了烟,掐灭,挥散着烟雾。

    钟良璞麻木得、无意识的、看不见她似的,伸手去掏烟盒里所剩无几的那几根烟,木然的又点了火,要重新吸一根。

    “嘿,你已经全忘记我说过的话!”蒋宝如将烟、火、烟盒、烟灰缸...统统收走,倒进垃圾桶里。

    蒋宝如叉着腰:“阿璞,你还记得自己是中的枪伤吧?枪伤,不是刀子、叉子、棍子,是子弹!你再这样无所谓自己的身体,我也懒得管你了!”

    虽嘴上说着不管,但心却软。她明眼瞧着这两日里,他如何的变了一个人,从嚣张到沉默,从没心没肺到愁眉苦脸...她伸手为他解开扣子,去瞧他的伤口。他无动于衷,也不像前一晚那样介意别人脱他的衣服了。

    他的鼻息全透着烟味,仿佛整个人都被烟熏了好几遍。

    “蒋医生,你觉得我做的对不对?”他看着伏在他胸前观察的蒋宝如,第一次叫了她“蒋医生”。

    蒋宝如检查处理完,重新替他系好一粒扣子,想起他也该休息了,衣服总要脱的,剩下的扣子便也不再替他系好了,就敞开着。

    “我是个外人。”蒋宝如今日也陪同在养和,知道他的心情,但这种事是别人的家事,她不好评价。

    “明日手术很长,你也早点休息,养好精神。”蒋宝如怜惜的叹了口气,转身要走。

    钟良璞却从身后将她牢牢抱住,像在汪洋里抓住一根浮木,不肯松手。他坐在沙发上,从后抱住站起的她,正好将头埋进她的后腰处。

    蒋宝如累了一日,浑身乏力,耐不住他手臂的力量,越想往外挣脱越被他往后紧紧捞住,退到他的膝盖时,竟被绊倒在他怀里。

    钟良璞趁势将头又埋上了她的后背,将她团在了身前,不说话,但逐渐颤抖。

    “别走。我...很怕...万一...不会有万一的,对不对?”

    “阿璞,你要相信医生。”

    “蒋医生...我,我什么都不做。别走,好么?”钟良璞的声音里透着委屈、焦虑、无措,一阵阵温热的鼻息冲在她的后背。

    她掰不开他环在身前的手臂,想要挪动又不想碰到他的伤处,但总不能一直坐在他怀里,何况他满身烟味,熏得她不想说话。

    钟良璞带着她一同向右侧沙发上倒去,躲在她身后与沙发后背之间的缝隙里,就要这样睡下去。

    他两手仍紧紧抱着她的肚子,躺下时却连腿也搭上来,擒拿住她了似的,不允许她不同意。

    “阿璞,你让我翻个身吧。我这个姿势很不舒服。”她求饶商量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臂。

    他稍微松了松,让她稍微朝上转了转。沙发并不宽敞,她稍微转转,便挤压上了他。还未完全翻过身,便被他再次搂紧。

    “就这样压着我的胳膊睡吧,不要再动了。”钟良璞在她耳旁毫不避讳。

    他浑身都是烟味,呛得她不能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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