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规矩

    钟良材急于停止这场不期而遇的复杂会面,打断了对话:“既然已经谈完了事情,我们也该早些告辞了。”

    罗大卫没有赶上热乎饭,哪能颗粒无收就看他走人?凭着记者的敏锐,他瞧出了高、潘、钟几人之间的不自在,又听高湛秋提起先前和潘子安竟然有过约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怼了怼高湛秋的手臂:“高老板,你不知,潘小姐虽不是作家,但真是个爱看书的人,前几日还同我要了一本呢…”

    钟良材听他称呼上已经露了马脚,急着堵他的嘴,抢话道:“大卫记者,你不是急着赶我的采访?相逢不如偶遇,就今日,跟我们一同走吧!”

    高湛秋并不戳破,但瞟了一眼潘子安,她倒不急不躁。

    良玉也急着拖罗大卫离开这是非地。

    罗大卫听钟良材说今日便可采访,也不再胡言乱语。

    几人依次下了船,与高湛秋在码头上告辞。

    就在几人上车之前,远远的,高湛秋朝几人的背影,大声喊道:“钟小姐!报纸可不可以借我看看?”

    钟良玉自然的回身,同样大声喊道:“对不住,今日只带了一份出来!”

    钟良材站在车前,石化了一般。

    潘子安没有转身,她很清楚高湛秋为什么这么做:他要拆穿她,他要看她回头,他要她难过,他要她欠上他一笔!

    潘子安从肺腑里叹出一口闷气,第一次主动的牵住了钟良材的手,头也不回的拉着他坐上了汽车。

    高湛秋双手插在裤兜里,裤管被码头上的海风鼓吹的空荡荡。

    他像一个被抛弃的坏小孩,越向命运抗争,越遭命运嫌弃。

    良玉为了答话,走在了四人最后一个,上了车还不解道:“他怎么突然喊我呢?”

    罗大卫替她关上了车门,迎合道:“是不是?我也总觉得他这个人,浑身透着古怪。”

    钟良材想要发作,潘子安摇着头,暗示他冷静,毕竟车上还有一个罗大卫在,他可是个记者。

    司机将车子停在了中环一家餐厅。

    钟良材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急着撒在罗大卫身上,点了好几道颇贵的菜色,还预备着点威士忌,却被潘子安看出来,使眼色按住。

    罗大卫知道自己今日是胜之不武,索性小人做到底,舔着脸开口道:“华丰仓是不是要开拓海运?步子会不会卖的太大?那块地…怡和、太古是不是已经找上华丰仓了?他们开价了没?…钟老板打算趁机卖出个好价钱,再转行做船运?可华丰仓那些工人怎么安置?他们还蒙在鼓里…”

    见钟良材脸色越来越差,罗大卫为了缓和气氛,又主动示好道:“唉,钟老板你的确是好魄力,我罗大卫佩服。就说船运价格一日一涨,谁看着不眼红?但又有几个民营资本真的敢出手?...嗨,别怪我多嘴,纯粹个人意见,这威利号透着古怪,可要擦亮眼…”

    钟良材咬着牙:“大卫记者,你采访没有大纲吗?我时间有限,不能回答你这一车轱辘的问题。”

    罗大卫急慌慌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有,早就备好了。”

    不看倒好,这一看,钟良材更不愉快了!

    潘子安接了过去,扫了一眼,笑道:“大卫记者,你打算写满整份报纸么?我刚看了眼卫报,即便头版头条,也没有这么大的篇幅给你。你总要取舍些。”

    罗大卫连连摆手:“诶,我必须想的长远,让其他报社写无可写。”

    潘子安摇摇头:“你最好做系列报道的准备。”

    罗大卫来了兴致:“哦?什么意思?华丰仓还有别的出路?...怡和与太古绝不会放过华丰仓,换句话,若不是华丰仓在这块地上,这块地绝不会炒到现在的价格!华丰仓是块肥肉…前有虎后有狼,你们还能怎么逃?总要接受现实,做最坏的打算了吧。”

    潘子安看了看钟良材,他仍在为罗大卫当着高湛秋的面点破了她的身份而气恼,而此刻罗大卫对华丰仓又十分不看好,他更加对罗大卫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罗大卫有意火上浇油,只要能刺激到对方情绪,便更有机会听到自己想要的内容。

    潘子安担心钟良材爆发,且此事又有些因她而起,自认为有义务替他出头。将罗大卫准备的采访大纲退回,笑道:“大卫记者,你的这份大纲,不该将问题引向工人大众,看得出,你很迫切得想要写一篇煽动人心的报道...但如果你先入为主,预判了华丰仓的结局,这对华丰仓并不公平。就好像凭着你的英人血统,我们便以此臆断你的报道必然会偏帮英资,而拒绝你的采访,你也会觉得不公平吧?”

    罗大卫:“当然!我…我身上也有一半中国血统,你们不能…好,刚才就算我用词不当,我会改一改。”

    潘子安摇着头,又笑笑:“呵呵,大卫记者,你不是用词不当,你是用了春秋笔法!你这份大纲上的问题,每一句都看似在同情华丰仓的处境,实际却为了引战,你试图引起码头工人与社会舆论对华丰仓失利的口诛笔伐,来成就你的这篇头条新闻,对吗?你很知道如何牵涉工人的利益,挑动大众的情绪,他们不知根底,又不能与太古、怡和抗议,便自然会将所有问题都归咎到华丰仓的失败。而你也潜意识在欺负民营资本,不是么?”

    罗大卫双臂交叉,靠倒椅背上,脸上青一道红一道。

    钟良玉听闻,将桌上那份大纲捡起,粗略看一了遍,她心思单纯自然看不出深意,抬头看大哥的脸色求证,进而转头骂道:“罗大卫!你也太小人了!你把人当傻子利用…你,你Damn!Damn,damn,damn!”

    她犹记得罗大卫不得不拖着她去西环码头之前,骂出来的那句英文脏话,虽不知道用法对不对,但就是要对他以牙还牙。

    罗大卫正因为被潘子安戳穿伎俩而感到尴尬,此时被良玉骂了几句,反而找到了台阶,竟嬉笑开:“哈哈哈,骂得好,我该死…女人们,真可怕…”

    罗大卫认输,摊了摊手:“没想到,潘小姐年纪轻轻,看事情却这样犀利!但我是个记者,我想写一篇爆火的稿子,又有什么错,这是我的职业需要罢了…”

    潘子安眯着眼,听他的意思,还要狡辩似的。在过街楼的牌局上,她早学会,对付这样混不吝、但又不得不与之合作的人,必要先与他立好规矩。

    罗大卫随意的摊着手,潘子安却像他刚才那般,双臂交叉靠倒在椅背上。

    “大卫记者,我记得你们卫报的立社宗旨:求新、求真、求实,不党、不私、不虚。这是我们答应给你们卫报做独家采访的前提,如果你不能遵守你的职业规范,我们今日便不必吃这顿饭了!”潘子安记得当初翁二是如何向她推荐卫报之好,她恰好借来对付罗大卫。

    钟良材扭头看子安,她此刻面容冷静,言语凶猛,活像只大猫,叫人生畏。

    而钟良玉和罗大卫也各自被她一席话震住,她不曾在卫报做事,她却如何对卫报这样了解?她有理有据,义正严辞…叫罗大卫无地自容,也叫钟良玉自愧不如。

    钟良材配合子安,就要起身离席。

    罗大卫急忙站起拦住,连声道歉:“二位,留步。唉,我认了!是我心急了…我不曾料到你二人这样聪明,这倒叫我相信,华丰仓在你们手里,或许真的有出路。大纲…我会重新写的。”

    潘子安总算达到目的,放松了此前的坐姿,将局面放心的交给了钟良材,转而陪良玉在旁,先吃起了那几道好菜。

    钟良材体会到她帮自己争取的心意,怒气消了一半,对罗大卫扮起了白脸:“大卫记者,我们愿意相信你的为人和能力,也希望你能做到客观中正,我们互相不辜负才好。”

    罗大卫见他坐回座位,也松了口气,笑道:“自然,自然,互相不辜负!”

    钟良材:“我现在不妨先透露你,华丰仓并不是块肥肉,恰恰是块硬骨头。只怕不是你们认为的,也不是太古、怡和认为的,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好啃...华丰仓,在外欠有巨额债务。”

    罗大卫放下筷子:“怎么会?华丰仓绝对低成本,高盈利,不可能背有什么巨额债务。”

    钟良材:“我不会骗你。你大可以写进你的头条。”

    罗大卫:“为什么?海运涨价,仓储也跟着涨了不少,华丰仓经营得当,绝不会亏钱。”

    钟良材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债务金额早已超过了那块地的价钱,我正愁没有买家接盘。”

    罗大卫竖着耳朵,不可思议的愣在对面。

    钟良玉在旁留神,听大哥的话,紧张不已,但当着罗大卫的面,又不敢开口打听。潘子安却游刃有余,督促着她快夹菜吃。

    罗大卫反应片刻:“哈,哈哈哈!难怪潘小姐说我要做好系列报道的准备,原来如此…你们这是…什么计策?釜底抽薪?暗度陈仓?围魏救赵?三十六计哪一计啊…”

    罗大卫将他知道的有限的几个成语来回胡乱说着。

    钟良材:“哪有什么计,走投无路、无可奈何罢了!”

    罗大卫:“哈哈哈!莫要骗我了,我懂,我懂…我们互相不辜负!哈哈哈!”

    罗大卫就连饭也没心思再吃了,急着回去写稿,拎着公文包就跑。

    良玉还在吃饭,乐得他快离开。

    钟良材见罗大卫飞奔而去,回头对子安说道:“今日便宜了他,真该宰他这顿饭!”

    潘子安还在嚼菜:“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了,何况你不是也在利用他么!”

    钟良材:“你又看明白了?”

    潘子安不理会他,低头吃菜。

    良玉忍不住:“我刚才看你们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还真是绝配呢!这里只有我一个糊里糊涂…我今日有没有做错什么,是不是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子安抬头,夹了一块肉给她,笑道:“不知者无罪。”

    钟良材意外她两人之间的和谐,学着潘子安,也给良玉夹了块肉:“快吃。吃完,我们送你回报社。”

    良玉瞥了瞥碗里的两块红肉,望了望眼前两个人,回道:“算了,我还是自己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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