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计

    钟义坐在轮椅,潘姨太在旁,隆重其事地出现在养和疗养院附近。消息迅速传到了蹲守在半山钟府、华丰银号、荣华台各处的小道记者们耳中,一窝蜂都追去了养和。

    华丰银号挤兑风波、华丰仓外五条人命官司、钟大少的下落、钟二少何时回港...等等一堆的问题等着钟义回答,可他已口歪嘴斜,言语不清。记者们见了钟义的模样,更添好奇,围堵着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纷纷如饿虎扑食一般圈住了潘美珍,将养和公寓附近街道都堵得水泄不通,丝毫不亚于良璞与周玫大婚那日的阵仗。

    潘美珍成了第一个开口的钟家人,万众瞩目。早知此番必定会登报,她已先将自己捯饬得美艳金贵,丝毫不像从医院出来,更像是刚从半山别墅出来似的。今日之后,就算钟老爷不将她扶正,她也等于是公认的钟家大太太了。将子安交代她的话,尽往夸大了说,说钟家如何的蒙冤受屈,说钟老爷如何为华丰号受人栽赃而心急中风,说她又如何焦急照顾和早晚服侍…

    但凡有人问钟良材的下落,她便回说他正在荣华台养伤,暂时不能赶来,等过几日伤好便就近来看望钟老爷。又转而替钟老爷说些伤在子女身疼在父母心的话来,动情之时不乏落泪抽泣,假戏真做,简直要将自己也骗过去了。

    听她一介文弱女流感慨命运不济而恸哭,又绘声绘色为钟家抱不平,记者们竟都有些动摇,也跟着同情起钟家了。

    堵了大半日,突然听到人群里有消息灵通的几个小声商议道:“快走,听说钟大少带卫报的人去尖沙咀警署了!”

    有旁的人听见,也偷摸跟上:“哈?不是在荣华台养伤吗?这么快就养好了?是不是听错?消息准不准啊!”

    “是啊,他爹啲都这样了,也不见他来这里呀?”

    “扑街啊,又抢不过卫报!”

    “听说去警署的是个年轻女人啊…”

    记者们闻风而动:有些继续围着潘美珍刨根问底;有些返回荣华台蹲守;也有些行动派,急着往九龙赶。只是天色已晚,大多明知回九龙已抢不到新闻,行动派只是寥寥几个罢了。

    ......

    警署这边,有赵汝成与罗大卫在旁辅助,一切也算顺利。

    子安作为当事人,就医结束便及时赶来交代情况,也省得警署再去盘问钟良材。而华丰仓因钟老板被重伤,是苦主之一,警署也同意交金保释宋老板。

    只是宋老板本就是个外乡人,为人又低调保守,经受了此番折腾,已生了散伙之心。

    同为上海来客,潘子安自知言语无用,也不多劝说宋老板,只说纵使要退出也得先将此事了结,请他今日在旁跟看着,一切事务自有她在前打点,必不叫宋老板再为难。

    那宋老板已经无辜受累,被缠进此事,只想尽快退出,听闻有人出面整理,而他只需在旁跟着看,自是最好不过。

    罗大卫在旁,见她保释出了宋老板,却将她自己摆在事前,不解,问道:“潘小姐,你知不知道这件事背后有多复杂?你是不是已经有什么打算?”

    赵汝成却只是替她担心,也关切地问道:“这事闹得太大了,你一个人能应付得下么?”

    潘子安:“我不是一个人,你们现在不也都站在这里么?”

    赵汝成:“唉,只怕我也不知道自己都能做些什么。”

    潘子安:“你能站在这里,就已经是帮忙了。你莫怪我今日利用了你的身份便利。”

    赵汝成一身正气,尚觉得自己在她旁边碍手碍脚,没帮上什么忙呢,此刻疑惑:“嗯?你哪里利用了我什么身份?”

    潘子安笑着摇摇头,看了看罗大卫。

    罗大卫却心知肚明,摇头晃脑道:“呐,总要一起去见见鸿升堂的林老板吧,不然就这点事,可不够我写一篇专栏的。”

    宋老板也在身后补充道:“说来奇怪,听说林老板昨日倒是没有多说华丰仓什么,好像并不打算栽赃到我们头上,但对乔七和荣庆堂叫骂得凶。乔七不忿,昨夜差点闹翻了警署,连我也一起骂,吓人得很,被关起来了!”

    此话勾起了罗大卫的兴致,更急着去见林老板。

    但潘子安却不急不躁,说道:“这样...那还是先去看看乔老板吧。”

    乔七在问讯室垂头丧气,见她四人打通关卡找来,又见宋老板安然无恙,心生疑虑,莫不是钟家也打算将此事全栽脏到荣庆堂?!气道:“呵,好哇...昨日余经理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都是哄我乔老七的吧?算我蠢!到底都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潘子安见他突然暴躁,在门外定了定神,才缓缓走上前,心平气和地问他:“乔老板经营荣庆堂多少年了?比华丰仓久不久?”

    乔七不屑道:“哼…荣庆堂早在华丰仓十多年前就有了,码头上谁不认识我乔老七!可惜我是白手起家没有倚杖,不然怎叫你们这些人空口白牙地栽脏,到底人心隔肚皮!”

    潘子安转而悠悠一叹:“唉...钟先生以往回家时常与我讲,乔老板是他在码头上顶佩服的人之一。既能在码头赤手空拳打下一份家业,又能经营有方、日盛一日,绝不是一般人...可我看您也不过如此,才遇上这点小事,怎么就说大难临头了?”

    乔七瞪大了眼,钟大少可从没这么夸过谁,他乔七竟有这等份量?虽被她这么一通奚落,心底却莫名爽快舒服,他乔七偏就是个好面子的人,很受用这一套啊!

    乔七憋回嘴角的得意,仍装腔作势:“少说废话!除非你们连我也保出去!”

    潘子安却抿着嘴,摇摇头,慢悠悠说道:“诶~遇上这种事,总要有个能人,在这里面扛一扛。”

    被她忽上忽下的,乔七愤恨道:“呵!耍老子!”

    潘子安却还是不急不忙,好言劝道:“乔老板不如仔细想想,你若现在出去了,可能应付外面那些蚂蝗一般吸上来的各路记者?荣庆堂被泼了一身脏水,你一个人能甩干净么?”

    蚂蝗一般…罗大卫在旁坐立难安。

    乔七只急着出去,却也没想好出去之后的事。细琢磨,有林老板在这里紧咬不放,此番又是人命官司,他应对起来的确棘手。

    潘子安趁机道:“乔老板若能在这里顶住一时,让我钟家在外周旋几日,我们大家或许都可平安无事。荣庆堂为此事受伤的兄弟们,余经理已经在外盘点救济,一应抚恤钱款将不计代价,全由我华丰仓承担。钟先生虽然受伤,但我会贯彻他以往的做法,华丰仓与荣庆堂每日合作照常,始终同舟共济!”

    乔七看了看她身后的罗大卫和赵汝成。钟家在外倒是擅长应对舆论、化解危机,又有各方贵人协助,总好过他单枪匹马空有一身蛮力。他只管躲在这警署落个好人当,未必不是个好安排,况且有钟家在外打点也不至于叫他在这里吃什么苦头,还能落得钟家一笔抚恤金,怎么想也是划算的!

    见他不说话,潘子安激将道:“这点风浪,我一个女人尚不畏难,乔老板难道觉得…”

    乔七打断,呵道:“老子怕过什么!港口都默许自治了,这班差佬又有什么可怕的!大少奶奶莫怪我刚才误会了你,乔老七是个粗人,只要你替我照顾好荣庆堂的伙计们,我乔老七没什么二话!”

    见乔七点头,潘子安笑了笑,又说了句:“钟先生过几日康复了,定好好请乔老板喝上一顿大酒。”

    乔七也笑道:“诶~可不敢再喝酒误事!说起来,那夜我出去喝酒,怎就好像被他们掐准了?你倒提醒我,这事透着古怪。”

    潘子安挑了一下眉,笑了笑,与乔七告辞。

    待出来后,罗大卫将她拉到一边,悄悄问道:“你刚才说,钟老板几日便能康复?”他昨日可是在场听到医生如何说,也看到钟老爷如何因此昏倒的!

    潘子安斜眼瞪他。

    罗大卫端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你这个女人,也太会算计了!”

    潘子安小声道:“我若会算计,今日该将你踢出去,何必要你一双眼睛一双耳朵一张臭嘴跟在身旁?...听说大卫记者特意申请开了个财经专栏,你恐怕还需要很多独家新闻吧!”

    罗大卫:“嘶…我说你怎么特意叫我呢,还说不会算计?我看我一直都被你算计了!”

    他有着英人的高大个头,此刻又端着下巴,有些居高临下的。

    潘子安只好昂着头:“钟先生的事,你随便怎么写,我并不拦着你。但是你想要一个新闻?还是想要后面许多新闻?你自己选...选择权,从来都在你大卫记者自己手中,不是么?”

    她的意思,罗大卫当然明白!她今日将他带来,是遵守独家的约定,但那个约定的前提是互不辜负。若他在这紧要关头,对外透露了钟良材瘫废一事,虽能再火一把,却也再无后续合作;但若他能在此事上闭紧嘴巴,后续许多事便都能如今日,她继续保证给他独家新闻,他的专栏便能源源不断。

    罗大卫简直都要佩服眼前这个年轻女人了!她到底哪里来的这许多盘算?竟将赵汝成、乔七、还有他自己,或许还有别的人…都算计到为她所用了?偏偏她还总有办法叫人觉得,这一切都是别人自己做的选择!罗大卫擎着下巴,不可置信道:“的确…的确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不过…”

    潘子安知道他是个精明人,不与他多纠缠,放话道:“我现在还要去见林老板。要留,还是要走,随便你怎么选!”

    他早等着看华丰仓如何对付鸿升堂,这么大的新闻诱惑,罗大卫哪里舍得下?此刻在警署外面,可还围着大批记者,正觊觎他的位置,等着接替他呢!

    罗大卫舔着脸跟在她身后,小声嘀咕道:“哎呀,抓大放小这点道理,我还能不懂?我们可是说好了,互相不辜负嘛!”

    ……

    与此同时,老毕和良玉配合着陈医生的安排,包了小船,在警卫的护送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钟良材送往玛丽医院。

    到了傍晚,钟良材醒来时,已经身在专业的神经外科病房。

    玛丽医院在港岛西高山下,拉开病房窗帘,能看到碧蓝的大海,环境可说优越不俗。

    “醒了?醒了!”陈医生惊喜道。

    良玉与老毕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下来。老毕撑不住情绪,又小声哭起来了;良玉还算镇定,也可能知道此时只有自己在大哥身旁,她必须镇定。

    “我…没死?她…她受伤了么?”钟良材头脑昏昏沉沉,只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却被什么人硬生生抬了出来,经过了好长一段路才又回到了人间似的。

    “她很好,她没事。大哥,你…感觉怎么样?”良玉知道他的心思,也知道他在问谁。

    “那她在哪里?”钟良材急着抬手找潘子安,他明明一直和她在一起。

    钟良玉抓住大哥的手:“大哥,你别急,她很快就会来看你...你昏迷了两日,我们都很担心你。”

    陈医生怕他此时情绪激动,再误动了伤口,也急忙安抚道:“良材,不要担心,你有一个很聪明的太太,她安排好了一切。今日若不是她为你做主,为你谋划,恐怕我们也办不到将你搬到这里...天可怜见,你这一场劫难,有她帮你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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