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

    四人见到林老板时,林老板倒是自在地躺在墙边一张小床上,听到有人进来,才懒洋洋坐起来应付。

    林老板虽不认识赵、罗二人,却经昨日之事认识了宋老板,抬眼一望,便猜到都是为华丰仓而来的,早有准备似的,开口道:“宋老板要回家了?呵...乔七还在吧!”

    宋老板昨夜见识过他与乔七唇枪舌战的阵仗,不敢招惹也不敢多说,只看向潘子安。

    林老板看着这几人的眼色,竟都等着一个年轻女人开口,而这女人似乎也眼熟些,估摸着说道:“我认识你,你是钟老板的女人,他近日进出华丰仓总带着你。钟老板他…还活着么?”

    当着林老板的面,潘子安恭恭敬敬地请宋老板坐在一旁,才回身答他的话:”活着,但现在还不便行动。我今日替他来,多谢林老板。”

    林老板愣了一下,突然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谢我?你替他谢我?他会谢我?”

    潘子安等他笑完,坦然说道:“林老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尽管开口,我一定尽力而为。”

    林老板不屑道:“哈哈哈哈...你一个女人能做什么?连是非敌我都不分,就别在我这丢人现眼了!”

    潘子安也不反驳,男人瞧不起女人的事常有,她又何必在这种事上纠缠,何况她也只不过暂代几日。她很理解似地点了点头,转而问道:“林老板不想让钟家感谢你么?还是,不敢…让钟家感谢你?”

    林老板收起了奚落她的面孔,转而皱起眉,严肃起来,上下仔细打量她,心中盘旋她这问题背后是看出了多少。

    潘子安叹了口气:“唉,您到底也是受连累。自己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却还想着成全外面那些工人,您倒也是位好老板!只是,您这样替人背锅,开了先河,之后只怕被有心人拿捏,再来一锅又一锅,您又有多少条伙计的性命可以搭进来?今次是几位无家无口的酒徒,可以后呢,保不齐就是有家带口的,林老板又怎么对得起死去的伙计和他们的家人?”

    林老板惊愕,思考良久,忐忑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潘子安直视着他的眼睛,回道:“警署知道的,我知道;警署不知道的,我也知道。当然,钟先生也都知道!”

    几个鸿升堂伙计的性命已然丢了,却又跟着闹出聚众报仇伤人之事,林老板被叫到警署时,便知晓自己是被人拉下水了。跻身码头,勉强支撑一堂,只能捡些乔七不吃的硬骨头饭,他比乔七经营得更如履薄冰,也自然比乔七更懂得临危不乱、审时度势。

    当警署差佬盘问时,他便已想好了对策。已经发生的无可挽回,便将罪过直指荣庆堂,两堂不和早有共识,也不怕更得罪了。若当真因此压过荣庆堂一头,也无不可,谁也别比谁好过了!

    但绝不可真被人当枪使,再拉华丰仓下水了。若华丰仓聪明些,得了他这次好处,自然日后要还他这笔人情;若华丰仓不理他这份好,也没什么损失,背后利用他的人也便不会知道他有二心,只会觉得他愚笨、不堪再用!

    他打的算盘,他自认只自己知道。可听她所说,她知道,钟良材也知道!也就是说,他们既承了他的情,也知道他怕。

    潘子安等他许久,盯着他的神情由不屑到不解、由不信到不安,尝试着又说道:“您放心...也只有我和钟先生两个人知道。”

    她的意思,很清楚。

    林老板看看不远处三位,虽都在旁静静听着,却的确各个表情都是懵头懵脑,一时不解。是啊,连他都不可置信,他们又怎么明白这些弯弯绕绕。

    林老板回头看潘子安,感叹道:“你们两个,莫不是神算子?!有什么看透人心的本事?”

    潘子安摇摇头,回道:“无非是设身处地、互相理解罢了...请林老板不妨相信我们一次。”

    林老板松了口:“你们既然能在怡和与太古手中抢下那块地皮,想来果真是有些真本事...好吧!”

    潘子安趁热打铁:“林老板舍不舍得放鸿升堂的伙计们几日闲假?大约半月,也就够了。”

    林老板:“啊?!这…近日原也没多少活,已是不够分,许多伙计叫苦连天了。我倒是愿意放,免得他们闲下聚众,再惹出事来,只怕他们不肯!对我们鸿升堂来说,赚的少,也好过不赚啊。”

    潘子安:“这一点,我已替您想过了。不如就说,您近日照应不到码头,不得已才决定全体放假,但考虑鸿升堂工人生计,若有不愿意放假的工人可以继续在码头照常等活;但对于愿意放假的工人,则半月休假期间工资照发一半,等半月后复工之时承诺工资上涨至与荣庆堂一般。”

    林老板:“啊?开什么玩笑!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潘子安停顿了一会儿,反问道:“荣庆堂的雇工佣金一直都比鸿升堂高出一成左右,林老板就心甘情愿这样一直贱卖手底下的劳力么?”

    林老板无奈道:“呵…我们鸿升堂在英人手底下讨饭吃,总要给大小买办们回扣的,我鸿升堂只能少赚这一成。比不上荣庆堂反倒从你们华丰仓拿回扣,这也是你们华丰仓在码头上独一份,是我起家晚,没这个运气。”

    潘子安摇摇头:“林老板若是个认命的人,早年又何必得罪乔七,非要拆分出来另立堂口?您定是不愿意叫一帮福建同乡在荣庆堂里受人白眼、被人欺负的,如今怎么倒甘愿被英人厚此薄彼了呢?码头上不论香港人、福建人、还是英人,到底都只是些生意人罢了。做生意,不就是那么回事,事在人为,或许这回便是个好时机呢?”

    林老板被她激将,说活了心思,在小房间里转来转去。

    他是个精明人,不消多久便转过了弯,拍掌道:“妙啊!但有一点,若我这样做,万一反倒便宜了他荣庆堂!”

    潘子安听他这样讲,倒是心安了,回道:“放心吧,乔老板是我们华丰仓的老朋友,他也和您一样,甘愿待在这里。该他唱的戏,他也会继续唱下去!一切,只看您了。”

    林老板犹豫着,最后问道:“他乔老七草莽暴躁,怎会听你一个女人的安排?”

    潘子安笑道:“当然不会。他和您一样,都不是听我一个女人的安排。你们都是为了你们各自堂口的伙计们,大家同在码头做生意,我们三方只是为了共同的利益合作一回罢了。”

    她如此顾及男人的体面,林老板颇为满意。

    林老板大手一挥:“就这么说定了!我且赌你一次。人言道,借他山之石,琢己身之玉。我便…不客气了。”

    潘子安总算说服了林老板,心中也放松下来,开玩笑道:“林老板还是太客气了。这回明明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林老板嘴角一笑:“哦,对对对,哈哈哈哈!”

    待赵、宋、罗、潘四人从收押林老板的小房间出来,罗大卫急吼吼拉住潘子安:“喂喂喂,你们两个刚才打什么哑迷?什么玉石?什么矛盾?什么意思?”

    潘子安抿着嘴。

    罗大卫回头问赵、宋二人:“你们两个老夫子总听得懂吧?”

    赵、宋二人却眼神飘忽,各自摇头。那几句话当然是听得懂,但背后什么意思,他们哪想得到?

    罗大卫不能稀里糊涂地回去,拽着潘子安不放:“喂喂喂,说好了互相不辜负的,你不能不告诉我啊!我总该知道回去能写些什么啊?”

    潘子安没好气:“我可是带着你在身边,一字不落全讲给你听了,你听不懂,倒怪我?你怎么就没得写呢,你不早就在跟着怡和的人了么?难道你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还以为大卫记者路子多么广呢,却原来只有钟家呀…”

    罗大卫听她提起怡和,突然前后串起来一些,不禁调侃道:“嘿,你?!好哇,你也太会算计人了吧!你这女人也太可怕了些…你到底几岁啊?我看你不是二十几,你是活了千年的女妖精吧!”

    赵汝成在他身后拍了怕,让他注意言辞礼貌。

    可罗大卫却白了他一眼,气道:“哎呀,赵,你还没看出来?!我们都被她算计啦!诶,也不知道我到底是给你打工,还是在给他们钟家打工?!”

    罗大卫串联起了所有,急着回去赶稿子,撂下几人匆匆离开警署,惹得门外一班记者倒纠缠着他去了,非要从他口里抠出些什么出来似的。他堂堂一个大记者,倒成了钟家人代言人一般。罗大卫只得在人群中无语感叹:“唉!算计至此!”

    潘子安趁机要送宋老板离开,劝道:“宋老板,趁大卫记者引开了不少人,您便趁此时回家歇息吧。日后,待钟先生好转,定亲自去问候您。”

    宋老板全程跟在她身边,看她一个个摆平,一番番应付自如,虽不能完全明白她的计划,却也见识到她的能耐,三言两语间竟将两只老虎哄成了两只猫。在这码头上,在整个香港,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女人来。

    而他自己更甚,从见面到此刻,她还并未对他讲过几句话,但在乔、林二人面前,她都给足了他恭敬与体面,将他摆放得高高在上,对此倒真是无可指摘。就连现在,她也将他回家一事打点得妥帖,不叫外面众人为难他,真真是个周到人。

    宋老板犹豫着:“呃,我先前说过退资的事…”

    潘子安正机警地环顾四处,以防有外人围上来,急忙打断他的话,回道:“宋老板不必担心,本来就是您的钱。同是上海人,我理解您的苦衷,您自己决断就是。钟先生也不会不怪您,只是此番连累了您,实在对不住,等他日人少些,咱们再商议如何给您退资便是。”

    她越这般说,宋老板越觉得暖心,在她帮忙下,登上了人力车,出发前,回身对她说道:“诶~你误会了。我是说,先前说过退资的事,就此作罢吧。同为上海人,我也该同舟共济,往后有用得着我宋某人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目送着宋老板离开,又看见另一面被众人团团包住的罗大卫...赵汝成反复咂摸着这小半日发生的事,陷入了沉思中,恍惚觉得看了一出大戏般,也叹道:“老天,这一会子功夫,可比读孙子兵法还费脑筋!”

    潘子安拽了拽他的衣服,提醒他:“喂,你还不去救你的人?”

    赵汝成又翘着脚找了找罗大卫,反问子安:“哦...那你呢?”

    潘子安耸耸肩:“我只是个女人啊…那些记者们又不认识我,他们还以为今日来这里的是钟良材呢!”说罢,潘子安大摇大摆的走开了。

    赵汝成愣在一旁,左转转,右转转,不可置信道:“哈?这...你...他...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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