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

    潘子安如约从后门进入华丰银号时,已是夜晚。

    两日一夜未曾合眼,又精神高度集中处理了诸多事,在眼镜佘与余经理汇报账务时,她竟趴着桌子眯着了。

    余经理无奈,望望眼镜佘。

    眼镜佘叹道:“唉,苦了她...就让她先眯一会儿吧。”

    两人合起账本,悄悄退了出去。

    人虽睡着,脑子却还未停下似的,潘子安做了一个又一个的大梦。

    梦里有父亲、母亲、还有翁二…父亲在上海家中,说他已找到了母亲,他们一切都好,问她子宁可好,要她在外照顾好自己...翁二正在一处宽阔的绿油油的草地上跑来跑去地放风筝,突然将风筝线圈交到她手中,笑呵呵地问她是否已找到了爱人,若没有爱人也要好好爱自己…她想开口问翁二:你的病好了吗?可是她被什么压住了喉咙似的,说不出话来。她松了那风筝线圈,伸手摸自己的喉咙,那风筝脱了手,越飞越远,她疯狂去追,却已经来不及了。这是翁二送她的礼物,她却没有抓住,她哭,她追,她伸手去抓,恨不能和那风筝一同飞起来…猛然双腿一个激灵,将自己惊醒了。

    这里是...屋里亮着灯,几张红木桌椅古朴又素净的摆放着。她静静坐着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这里是华丰银号的办公室,只是第一次坐在这里,觉得到处都太陌生。

    此时已是深夜了吧,窗外漆黑,街上只有一点点灯火,不见一丝人影,难得的静谧,似乎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缓缓伸展了腰腿,慢慢站起,将这小小的办公室仔细巡视着。办公桌后立着一排高高的柜子,上面摆满了文件与古董玩意,想来是早年钟老爷留在这里的吧...还零星摆放着几个相框,里面的相片似乎都颇有些年份了,大多都是华丰银号的伙计们合影,当然也有与客户的合影。她从未来过银号,也认不出其中几个,倒是余经理总站在前排,颇为好认,年轻时的余经理倒是很瘦呢!

    诶?这是…钟良材么?他倒是没怎么变模样,说起来照片里的他也才二十出头吧?

    潘子安将照片往灯光下凑了凑,仔细端详着。他的发型和现在一摸一样,肤色也依然白皙,在人群里也是耀眼的,只是那时候,他的脸明显比现在圆润许多,还能看出稚嫩少年的影子。哦,原来他也曾是个珠圆玉润的白胖小子呢,哈哈!虽然也拄着拐杖,但在一班中年人当中,仍显得格外少年意气,装腔作势得可爱极了!

    这与她印象中那个瘦削、精明、还带着点危险的他,可太不一样了。

    她可能都没有意识到,在看这些照片的时候,她笑得多么美丽。

    ……

    待到天色微亮,余经理尝试着来敲门,潘子安却早已等着了。

    余经理看她气色尚可,将几本账本搁下,说道:“昨夜里见你累到那般,实在不忍心,唉…”

    潘子安微笑道:“您不也是一直在劳心劳力么,我一个年轻人倒还不如您,下回我若再睡着,您直接叫醒我便是。”

    余经理愣了神,叹道:“这话…良材刚接手银号时,也说过同样的话。你们两个...唉!”

    潘子安知道余经理心善,但已经发生的事,多说无益,徒添悲伤,劝道:“余经理,再过个把时辰,恐怕外面又要排起队了,我们还是先说正事。”

    余经理点了点头,细细的讲了一遍昨日与眼镜佘盘点后的结果。

    潘子安并未翻动账本,对她来说,她只管抵挡几日而已,这些她又何必去看呢。

    “听起来,大户们有进有出,倒算平衡?只是放款容易,回款却不易,所以只要按住大户们别跟着一窝蜂来取便是?”潘子安总结得倒是简明扼要。

    余经理:“是!真是佘老说的,你一点就透。我还担心他今日不在,我一个人说不明白呢。”

    潘子安谦虚道:“还是您二位将账目过得仔细,我这才听得懂。只是,大户们现在有什么动作么?”

    余经理:“昨日倒接了几个电话,都只是来打听的。也是怕他们来,就提前收了档。”

    潘子安:“事急从缓,总是对的。若大户之外的人全部来取钱呢?可有足够的储备金?”

    余经理:“应付普通储户不难,不过是倒贴些利息。近年,良材经营华丰仓与纺织厂都有盈利,两相合计,差不多能拼凑百万。二少爷船上还有一批棉布,预计又能收回五十多万,足够了。”

    潘子安:“您说的是利息,那人家的本钱呢?”

    余经理:“良材谨慎,只投了华丰仓与纺织厂,其他都留作储备了,以防战乱导致挤兑。纺织厂既然已卖了高价,自然也就回本了。只有华丰仓还占着些本钱,约莫两百万左右...但想来也不会全部挤兑。”

    潘子安:“银号经营得倒是很稳当。”

    余经理:“是啊,良材对银号经营一直谨慎。”

    天色渐亮,街上早起外出的行人也逐渐多了些。

    潘子安站在窗前:“余经理,银号平日里都是何时收档?”

    余经理:“酉时。”

    潘子安:“嗯...那今日我们大胆些。不仅不要提前收档,还要一早将告示牌挂出去,就写上:今日戌时收档,储户凭号提兑。辛苦银号的伙计们这几日多做上一个时辰,工钱就按平日的两倍付给他们。”

    余经理经营华丰银号这么多年,还从未做过这么激进的事,有些忐忑,回道:“好。但这么一来,万一…”

    潘子安伸了个懒腰:“就算散户们全挤兑掉,不也就差两百万么?宋老板那笔收购地皮的资金里,正好还余着两百万呢。而且,您不也说么,不至于全部挤兑的,您只管放心安排!至于号码牌,您着人预备两套,一套多的,一套少的。多的那套发给在外面排着队的散户们,就跟他们说,按号提兑,过号作废。少的那套则发给那些个来看热闹的大户们。档口啊,也分内外两边,外面多的档口优先排给散户,内部单开一个档口接待那些零星的大户们。”

    余经理琢磨着,有几分道理呀!急忙出门交办去了。

    今日开档,华丰银号外面依然迅速挤满了人,有些昨日排了队却没领着钱的,今日更加早早赶来。

    伙计们挂上告示牌,开始分发号码。挤在前面的人抢先领了号码,迅速提了钱,欢天喜地的离开。而后的人,见华丰号提兑银钱,这般爽快利落,也就逐渐安静下来。有些来晚的,领了大号,约莫半日排不到,竟都先离开办别的事去了。华丰银号外的提兑人群与昨日相比,井然有序,安静从容。那些领了号码牌离开又回来的人,与前后左右诸人对齐了号码先后,竟也都有理有据、不争不吵。过了号的,也自认算错时间,大不了重新拿号,反正华丰号今日可提兑到戌时呢!

    等到傍晚,银号外就已没几个人了。

    潘子安虽然如此安排,但心内也一直紧揪着,不确定自己这一招到底能否见效,甚至午饭也没有吃下。

    余经理忙完一日,回来与潘子安核对。

    子安问:“提兑了多少?”

    余经理:“还得收档以后才能计算。但从号码上看,今日统共发出去四五百号,到现在只收回来一半,看这会儿还不到酉时,外面已经没什么人了,估计今日是不再来了。大户也来了几个,看外面不是传闻的那么乱,在档口转了转就又都各自回家去了,倒是喝了咱们柜上不少茶水。”

    子安总算笑开:“那,那...便好,那便好...呵呵...”

    余经理看她此时倒是紧张得口吃起来,笑道:“怎么,原来大少奶奶也拿不准啊?”

    子安不好意思道:“嘿嘿,有些饿了...”

    余经理笑了笑,安排人送饭过来。

    余经理吃饭间,笑问:“那今日,伙计们还需不需要守到戌时?”

    子安吃了一嘴红烧肉,正香喷喷呢,随意回道:“看有没有人来啊?没人么,就收档好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但是答应的两倍工钱,照样发,说到做到!”

    余经理看她狼吞虎咽,分明就是个小姑娘,但说话办事倒是讲究,将眼前的一小碟红烧肉推到了子安碗边,乐呵呵地嘱咐她多吃些。

    吃过饭,潘子安挺着鼓鼓的小肚子,又犯了困,眯瞪了眼睛。

    余经理看她又想趴在桌子上睡,劝道:“诶呀~大少奶奶,昨日是不舍得叫醒你,今日可来得及,这里有我看管着,你快回家去好好睡一觉吧!”

    潘子安趴在桌前,懒洋洋地伸了伸胳膊:“不行啊…荣华台都是记者。”

    余经理:“那,那便去玛丽医院!良玉昨夜电话里说,那边已经找好了特护病房,条件也不错。”

    潘子安好像睡着了似的,不再说话。

    余经理摇了摇头,退了出去。

    屋内重新安静,潘子安才缓缓睁开了眼。余经理还没有告诉她,他是否已经醒了,他的状况如何...而她实在不敢开口问,他好不好?他悔不悔?...她有些怕,怕想后面的事,也怕去看他。

    好端端的一个人就那样倒在她面前,而且可能要倒下去一辈子...他那么得意的一个人,怎么能接受。

    多希望这几日发生的事,都只是她的大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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