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晴柔这天独自一人来到之前跟华子瞻来过的那家苏州面馆，这小面馆今天生意不好，只零散的两三桌。她点了一碗面，其实也吃不下，只是想听听老板娘和伙计的那一口苏州话。她还从没听戴耀均讲过家乡话，她想象不出这类吴侬软语从他那样英武强壮的人口中说出来是什么感觉，可是现在永远听不到了......

    她低下头吃了一口面，泪水却不受控制地一滴一滴掉到碗里，止也止不住。她在那一瞬间觉得她应该是爱他的，只是他更爱她。是他太爱她了，以至于让她感觉不到自己对他的似有若无的爱，是这样吗？又或许是自尊心作祟，越是得不到的越念念不忘，越是轻易到手的越视若无睹，其实都不是爱？

    她不顾旁人的眼光，哭得哽咽不能自已。

    接连几日，她每天晚上都在外面游荡，不是在苏州小面馆坐到打烊，就是去百乐门喝得酩酊大醉。吴妈想着她一个女孩子，夜夜晚归，这么下去定是要出事的，急得无法，只能翻出华子瞻上次留下的电话，打给他。

    这一天，叶晴柔又自己跑到百乐门喝酒，却遇上了杨先麟。杨先麟看到叶晴柔独自一人，便走过来跟她打招呼：“叶小姐，这么巧？”

    叶晴柔此时已经有点喝多了，她看了一眼杨先麟，没有答话，倒了一杯红酒大口喝了下去。杨先麟没有介意，在她身边坐下，叫服务员拿了一个酒杯，陪着她一起喝起来。

    杨先麟晃着酒杯问叶晴柔：“叶小姐，是为了戴先生的事吧？”

    叶晴柔眼神迷离地看着杨先麟说：“你早知道了吧？”

    杨先麟点点头，说：“比你早一点。”

    叶晴柔冷笑一声，说：“不愧是搞情报的。来，为了情报，干杯！”说罢又一杯酒下肚。

    杨先麟看她这样，只好陪着一饮而尽。

    酒劲慢慢上来了，叶晴柔有点头晕，趴在桌上歪着脑袋看着杨先麟。他的金丝边眼镜的镜片在灯光下一闪一闪，让叶晴柔想起了戴耀均有时候训练回来戴的飞行镜。她伸手去摘他的眼镜。杨先麟向后一躲，说：“你喝醉了吧？”

    叶晴柔从桌上撑起来，摇摇晃晃地凑到杨先麟跟前去看那眼镜，又坐不稳，于是伸手圈住他的脖子。杨先麟闻到酒精的味道夹杂着一股香气扑面而来，一张俊俏的脸离得那么近，真是一种难以拒绝的诱惑。他伸手揽住她的肩，她便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软玉温香拥满怀，他不由得有点躁动。

    叶晴柔来买醉的消息朱小姐早已通知了华子瞻，华子瞻一进门便远远看到杨先麟跟叶晴柔靠在一处。他顾不上跟朱小姐打招呼，急忙快步过来，一把将叶晴柔从杨先麟身边拉开。叶晴柔已经有点不省人事，杨先麟正享受内心的阵阵波澜，两人都没注意，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杨先麟站起来说：“华处长，你这是干什么？”

    华子瞻生气地说：“杨处长，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杨先麟不屑地一笑说：“叶小姐跟我在这里喝酒而已，华处长未免小题大做了。再说，你是叶小姐的什么人？”

    华子瞻说：“我是受潘太太的委托来带她回去的。”

    杨先麟看周围的人投来关注的眼光，也并不想跟他在大庭观众下为个女人起争执，只好说：“好，好。那就麻烦华先生送她回去了。”说罢，扬长而去。

    叶晴柔此刻已经醉得站不住，朱小姐忙跑过来帮着华子瞻扶她上了车。

    到了家，华子瞻将她抱上了楼放在床上，叶晴柔躺在床上翻来翻去，一会叫着头疼，一会又叫要喝水。吴妈又是备糖水又是打洗脸水，忙前忙后脚不沾地。华子瞻绷着一张脸看她折腾，跟吴妈说：“以后晚上别让她自己乱跑了。”吴妈发愁地说：“唉，腿长在她身上，我也关不住她啊。”华子瞻说：“叫潘太太派个人来，只要她下班了，就跟着她。”吴妈无奈地点点头说：“这怕是心病啊。”华子瞻看了一眼吴妈，沉默了。

    杨先麟今天跟华子瞻交手又落了下风，心里很不痛快。想着几次跟华子瞻相遇，抢伪产抢不过，抢女人竟然也抢不过，不论在公事上面还是女人上面，都是他的手下败将，真是窝火。新仇旧恨加到一起，本来就对他起了疑心，这下他下定决心要好好查他一查。

    天气渐渐热起来了，好像从穿夹袍到换薄衫也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晴柔现在不再去那家苏州小馆子了。她现在热衷于一切的娱乐，去大光明看电影、去凯司令喝咖啡、约月桢去打网球。当然有时也去百乐门跳舞，身边常常围了一圈认识、不认识的男士。喝醉了，朱小姐少不得打电话给华子瞻，让他来接她。她从不跟他道谢，也从来没有愧疚。她喝醉会笑嘻嘻跟旁人说：“看，我的保镖又来接我了。”趁她清醒的时候，他会劝两句，可是她总淡淡一笑不放在心上，下次还是一样。还有几次她约他看电影，结果直到电影结束也没露面，要么就让他在楼下干等上一个小时，错过了电影的开场。她对他的任性有时甚至到了无理的程度，他还是纵着她，也是常常想起吴妈的那句“这怕是心病啊”。该他受着！

    杨先麟对华子瞻的调查一日紧似一日，可始终没什么明显的成果。虽然戴局长已不在了，华子瞻早没了军统的靠山，但也不好再以同样的理由把他再抓一遍。于是派人潜到他的家里去探查。

    这天，探子回来报告，正巧遇到站长在杨先麟这里。站长看那人欲言又止的样子，嘲讽地说：“怎么，你们还有事？要不我回避一下？”杨先麟知道站长多了心，忙说：“不不不，还有什么事儿不能当着您说啊？我派他暗地里去华子瞻家里查了查。”于是向那人使眼色说：“说吧，站长又不是外人。”那人忙把探查结果一一道来：“趁他不在的时候，我进去了，家里倒没找到什么，有一本《总裁训示》，我拍了照片。这里还有一些家里的照片。”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照片来递给站长。站长接过照片，一张一张看过递给杨先麟，看到其中一张照片他停了下来。那是□□《总裁训示》的内页，上面用波浪线划出重点，页边空白处密密麻麻写着阅读心得。站长眯起眼睛微微一笑，拿起这张照片在空中扬一扬，说：“看到没有，忠心耿耿啊！我要是蒋总统，我都要被他感动了。要不怎么戴局长喜欢他呢。”杨先麟接过照片，看了一眼，轻蔑地笑笑。探子指着其他照片接着说：“他好歹一个堂堂的上校处长，还占着军需处的肥差，家里这副一穷二白的样子，倒还真是有点像共产党。”站长一听大怒：“放屁，难道我们这些人就都是穷奢极欲之辈吗？！”杨先麟冲那人骂道：“滚蛋，瞎插什么嘴啊！”站长把手中的一沓照片扔在桌上，语重心长地说：“你要查他，我也不拦你，但是你要注意分寸，别把警备司令部惹毛了。”杨先麟看站长这态度，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心想还是要拿个十足的证据才行。

    不过杨先麟现在也有点分心了。自那次在百乐门遇到叶晴柔，他总时不时地想起她，好像总有个女人的影子挥之不去，让他不大能安心。本来他一向对于女人也不大在意，当然在他这个位置上，也从来不缺女人，不过那些都是逢场作戏，露水夫妻，玩儿完就算了。他不跟她们讲感情，当然她们也都是对他有所求，也未见得要跟他讲感情。来来去去倒也经历不少女人。这让他觉得，女人嘛，也就这么回事儿。可是叶晴柔，跟这些女人又有点不同，她好像完全不把他当一个可能的对象，甚至都不拿正眼儿瞧他。他原本对这种自命清高的世家小姐没多大兴趣，可这一个，漂亮是真漂亮，也不乏趣味，又是华子瞻的女人。想到这里，他的好胜心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