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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之水浊兮

    灵希逃离寒山,在云头俯瞰下世。

    不知已经几遭沧海桑田的无穷变化,这下世早与她初创时大有不同,而万物生灵与她,皆是始作俑者——

    像因矿藏而被挖空的杻阳山,东海莫名湮没的人家,骤然现世的仙岛……

    何处是吾乡的惶惑在她心底油然而生,灵希不由微微抬首仰视层云之上的极天。

    她当然可以一个动念飞跃九霄,回到她的来处,那里有她曾心心念念魂归的混沌之门。

    可她罕见地畏惧,畏惧好似走火入魔的盘古,畏惧饮血嗜骨引人寂灭的混沌,畏惧下世连同凌煦一起永劫无望……

    在下世磋磨这么久,她早对世事变得糊涂,抑或是她之前从未入世,冷眼旁观,才能清醒。

    她想这些想得烦闷,不由一个猛子扎进云里,任由自己向下坠去,只为阖目倾听自己的心声。

    ……

    一息之间,她落于丹棠山听雨楼,这石崖是她创世时的最后一处天工。

    灵希只觉得周遭水气氤氲,不由眉头轻皱,缓缓睁开眸子。

    她环顾四周,依旧是红木亭台禅声缭绕,突然想起从前还叹过,这等浑然天成野趣十足的石台是何人所建。

    原本以为可以拿这白驹过隙般的数十万年当做一场大梦,如今看来,点滴所历都终究成了她的一部分,恍如昨日,挥之不去……

    灵希在水气迷蒙之后恍惚瞧见一个人影,她双目微眯,动念将他引至石台之前。

    晏朔冲灵希深深一拜,“参见共主。”纵然是将灵希念了一生,他仍是恭敬地低首。

    “不愿成仙?”灵希低声道。

    她见晏朔已然有了仙风,却执念暗生难成气候,念及过去与他有几日缘份,心生怜悯。

    晏朔闻言,抬头坦荡盯上灵希,朗声道,“我曾立誓,誓死效忠一位故去的神君,神族背德失信,我怎能与他们为伍。”

    他的眼里丝毫没有遮掩,没有摇摆,即便眼前之人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他仍清楚地看出她的眼底再无热烈的生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漠然与清冷。

    愈高明的神,愈将下世万物为刍狗,冷眼相待,众生如一,这是为神的技巧。

    灵希的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故去的神君”说的大约是从前那个被世途左右,毫无还手之力的她罢,倒是难得。

    二人相对无言,半晌无话……

    正僵持时,只听潺潺水声愈来愈响,听雨楼外骤然下起大雨,雨点砸进水面,干脆利落地激起水花,水气越发厚重,将二人重重笼罩。

    “凌煦?”灵希心下纳闷,却终究是忍住没去瞧他,只待凌煦悄声落稳在她身后。

    “你怎么想到来这儿?”凌煦在共主面前倒是毫无恭敬,像从前一般与灵希席地并肩而坐,语气亲昵。

    灵希这才想到凌煦身上还留着生死契,无论她躲到何处都逃不开生死契之下心有灵犀一点通。

    她冷冷看向凌煦,眼神一路划过他的鼻尖、颈项、锁骨、前襟,直直落在他肋间。

    凌煦被她盯得有些羞赧,却见她的神情定格在曾在寒山被划伤的位置,猛地抬手捂上胸腹,“又来!”

    灵希眉目一挑,随手折了一片红叶,幻化成一柄匕首在指间把玩,“小子,不怕死么?”

    凌煦轻笑,却未理她,一举让灵希失了吓唬他的兴致。

    他转而冲楼下立着的晏朔道,“山主是来拜谒么?”

    晏朔轻哧,看向凌煦的神情中似有薄怒,“听闻凌煦神君好大的能耐,串通人魔,以他人神魂为祭,唤醒共主?”

    凌煦眉头轻皱,朝晏朔飞身而下。

    他转头看灵希神色波澜不兴,恍若未闻,才低声对晏朔解释道,

    “助她重归共主身份,她才能有把握抉择自己的生死,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晏朔却不由分说幻化出所佩长剑,直指凌煦颈项,“是你亲手将她葬送,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凌煦任由冰冷的剑刃刺痛他的肌肤,他呆立原地,一时有些晃神。

    他一心让她自由,却从未考虑过成了共主的她万事皆空,从前种种不过是过眼云烟,逝去的终究逝去……

    晏朔之心数百年如一日,难道反而是他关心则乱,抑或自负透顶?

    灵希眼见凌煦不愿还手,神色一团乱麻,免不得出手,拂袖将二人打散。

    凌煦正在失神,受此突兀的重击,一个踉跄跌进湖水。他狼狈地上下扑腾,冰凉的湖水刺痛了他的眼,求生的意志令他骤然惊醒。

    见悄悄在一旁蹲守的朗曜战战兢兢上前,将负了轻伤的晏朔扶走,灵希慢悠悠踱步而去,在水边微微俯身,伸手钳住凌煦后颈将他从水里捞起。

    “怎么,后悔了?”灵希眉目一挑,看着面色苍白心有余悸的凌煦,上下打量他的神情。

    共主有力的手紧紧钳着他脆弱的骨头,凌煦的下颌不得不高高地扬起,他沾了水的发丝与肌肤上滑下的水珠将灵希的衣袖缓缓洇湿。

    凌煦茫然而又真挚地与灵希对视,“无论你是谁,你都是你自己。”

    无论是漆子休的仙侍,是撞倒不周山的神器,是在下世历劫修为尽失的凡,还是如今杀伐决断的修罗共主,本性难移。

    灵希轻嗤,一点点向他的唇凑近,惹得凌煦呼吸不畅双颊微红,却又在距他一指时冷冷道,

    “我这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什么人。”

    说罢便动念与凌煦消失在原地,只留下湖面上荡开的层层涟漪。

    ——

    魔族之内,荏染惨白着唇,源源不断地为仓术递送修为。

    “阿染……”龙池按上她的肩头,想劝她稍歇,却被荏染面露厌恶地躲开。

    榻上昏睡不醒的仓术周身血迹斑斑,一只眼睛被羽箭击穿,已无从转圜。所幸他还有荏染不弃,才不至于像连山千枝一般灰飞烟灭。

    “你还不如杀了我,让共主赢了赌局,如愿以偿!”荏染赌气道。

    “我怎会对你起杀心?”龙池解释道。

    “你当修罗二字是白叫的?她睚眦必报,从前我让她吃了诸多哑巴亏,你如今唤醒了她,就是逼我去死!”荏染气血翻涌,修为越发不稳,倒逼她吐出一口鲜血。

    龙池忙扶过她,却不知如何宽慰,替她向仓术送着修为……

    仓术如今神思混沌,浑身的剧烈痛楚却丝毫不及心头一刀一顿的千刀万剐。

    他的灵海深处一遍遍地重复着,“凌夕死了,凌夕死了……”他的爱意,终究是自作多情浅尝辄止。

    濒死时分,他再也不能嘴硬着将恨意归咎于他人,他如今悔之不及,他不该将她放走,不该给她决然离去他的机会。

    他恨,恨凌夕绝情至此,恨神族逼迫魔族至如此地步,他本不该,本不该过得这般声嘶力竭。

    也许是浓烈的遗憾让他不能瞑目,仓术的眉头逐渐皱起,口中流露出低声的呓语,惹得荏染上前查探,与龙池合手要将他唤醒——

    只见仓术猛然睁开仅存的一只眼睛,昏睡时隐隐绰绰的麻木骤然演变成现实的剧痛,让他控制不住地蜷缩起来。

    他抬手覆上自己鲜血淋漓的眼睛,那里空洞无物,却又好像能亲眼看到极致的疼痛。

    可他仍沉浸于苏醒之前,那为了凌夕而深沉的悔意,直要让那血洞都不可抑制地溢出泪来。

    仓术痛苦不能自持,逐渐由闷哼变成嘶吼,床榻都好似要被他忍痛的拳头凿穿。

    荏染不知哪里来的心疼,竟不忍心去瞧,埋头进龙池怀里。

    “这一局算我输,有朝一日,我要让整个下世血债血偿!”仓术从牙缝中挤出恶毒的诅咒,与下世的恩怨纠葛仿佛刚刚拉开序幕。

    ——

    灵希一手拽着凌煦直捣天门之外,将他两手交叠锁在背后,五指死死钳住,像是要将他手腕废了才心甘。

    凌煦越痛,就越是怒火中烧,不顾手腕快被捏个粉碎,也要奋力与灵希的手劲相抗。

    众神所驾祥云一片片向二人涌来,却在天门数里之内,云头骤散,一些修为尚浅的小神免不得滚落在地,好不狼狈。

    灵希听闻众神的嘈杂之声,猛地将凌煦的手松开,向前推搡,让他一个踉跄跌进必镧怀里。

    她就这样孤身立在一众神仙的包围圈里,连凌煦都被她推向自己的对立面。

    好像回到被人刺杀在芦苇荡中的那一日,四面八方黑压压的人群朝所谓的共主汹涌而来,迫不及待要淹没她、取代她、毁掉她……

    “你们要做什么!”凌煦却挣开必镧的禁锢,伸直了手臂挡在灵希身前,手腕的红痕在袖口若隐若现。

    “听闻共主归来,我等自然是前来拜谒。”

    凌琰的声音幽幽传来,下一刻便落定在灵希面前,对她上下打量,好像她是共主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灵希歪头冷笑,一拂袖便将凌琰击飞数步开外,轻哧道,“蝼蚁。”

    凌琰稳住身形,单膝伏地,只靠佩剑强撑,才不至于五体投地。

    他这才明白,极天与下世,从来不是并驾齐驱,灵希之力对他就是碾压,就如同碾死她口中的蝼蚁一样简单。

    可他却朗声笑了,“从前,我不知道共主是谁,总是草木皆兵。可我如今知道共主是你,便再也不惧了。”

    灵希眉头轻皱,轻抬眉眼,瞥过不远处意味深长盯着她的凌琰。她如何就不配被他怕了,如何就被他看轻了?

    她的胸口起伏越发剧烈,不由想起自己过去一次次栽在下世众人手里,甚至至今都不思悔改,犯下了无数心慈手软的过错,当真是可笑。

    灵希强抑心头的恼羞成怒,阖眸仰首。

    不知她如何动念,众神所踏足之处零零星星生起数圈漩涡,似有一只手从其中盘旋而上,卷住数人的脚腕向下世拖拽。

    一时之间,半数神官的神格已被漩涡绞碎,以凡俗之躯坠落人界。

    周遭或惊呼或嘶吼或告饶,对于这些神仙,夺了这重身份,脱不开命运无常世道轮回,比叫他们粉身碎骨魂飞魄散还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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