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镧

    灵希悠悠转醒,轻启双眸,只瞧见天边一片浓云,寥寥几缕黯然的光束透过云间缝隙向下散射,看来今日不见太阳。

    她活动身上酸痛的筋骨,所幸没折了某处,堪堪站起。灵希拖着脚步往山神庙挪去,眼光在地上搜寻着,直到瞧见混着尘土的一抹玉色。

    灵希费力弯腰将手钏捡起,她还未仔细端详过其上坠的物什。

    那是一枚方形的小石,虽然磨圆工整却仍保有原样的形状,苍绿色作底糅了些穹灰色纹路,大约是不知走过多远,磨蚀多少,最终落脚在深海底的西昆石。

    石上刻着一个“希”字。灵希见了不由浅浅一笑,想来他那枚刻的该是“煦”字。

    她小心将手钏塞进怀中,记着要寻一个木匣收好,又撕了衣裳仔细包扎了手掌的伤口,抬眼寻了条小路便依着走了。

    ……

    也不知要走到何处去,灵希只是一味地向前踏步,不时瞧瞧手心伤口渗出的鲜血。

    她于凡界历世已久,还是第一次用这告命符。从前是子休神君一死,她在神族再无留恋,无人可托亦无人记挂,反而孑然一身在凡界轻松快活。

    可如今,她就是千般顾念凌煦,除了不去想他,别无他法。

    想到这里,灵希越发苦闷,更是闷起头来走得脚下生风,不在话下。

    ——

    蓝田阁中,必镧的驾临令除凌夕与三桑之外的一众神仙退避至阁外,纵然尊后任性来去自如,见着她的神仙可不能甘冒“弑君”的险。

    一时之间,尊后出娥陵殿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整个天界炸开了锅。

    即使已入了夜,也有不少神官重新着了外衣添了灯,且等着事态如烈火烹油。

    凌琰从梵清殿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天界一切无不被他尽收眼底。他听闻必镧出了殿时,罕见地流露出追忆的神色。

    毕竟他与必镧决裂之前,无人不赞他二人伉俪情深,更胜鸳鸯二仙。

    凌琰长叹一声,腹诽道,“一倔十数万年,不愧是阿兰”,手上早捏了闪身决,往蓝田阁中去。

    甫一进蓝田阁,凌琰便察觉那抹熟悉的神息,万年光阴一晃而过,竟似回到少年时,心中百感焦急,扰得心跳都凌乱不堪。

    ……

    凌琰生来便是神中望族,过了一段十足逍遥的日子,与漆子休、龙池、仓毋宁等人将天上地下把玩了遍。除仓毋宁一莽夫外,几位神族青年才俊,不知被多少世家盯着,都想抢来作乘龙快婿。

    想来那些岁月之中,四海安定众神祥和,故而无需像如今这般庄重森严人人自危。凌琰虽后来成了神尊,但也同一众普通神仙别无二致,对神魔生变前的世间有众多怀缅。

    之后漆子休偶得神玉灵希,那玉灵子生得娇俏灵动,不知俘获多少世家公子倾心。凌琰对她却退避三尺,只觉得灵希性子狡黠,属实不够端庄。

    那一日,凌琰在无量宫中与漆子休切磋剑术,二人技艺不相上下,便斗起杂技来。

    凌琰刚将满满一杯茶水顶在剑尖儿上,正欲挽个剑花,讨个喝彩,却不想刀刃一滑,正杯茶水便飞了出去,正中必兰领口。

    凌琰立马收手,求助似的地望着漆子休。

    漆子休笑道,“这是必兰,来寻灵希一处玩的。”

    凌琰毕恭毕敬一拱手,“必兰仙子见笑,凌琰手笨,唐突了。”

    必兰只淡淡一笑,“原是凌家神君,不妨事。”

    她抬手轻轻拂去衣口沾的水珠,施决捡起地上的茶杯,拂尘轻扫过后,将茶杯送至凌琰身前。

    凌琰只嗅到拂尘携来徐徐青梅香气,一时醉了,许久未伸手接过。

    漆子休接了茶杯,笑骂道,“你小子看得痴了?”

    这话惹得必兰以袖掩口,转身移步进殿未发一言,不知广袖之下殿门之后是否笑了。

    “方才若砸的是灵希,她早冲过来挥拳头了——”漆子休调侃道,见凌琰仍呆呆目送着必兰的身影直到殿门之内,他剑眉一挑,“必兰一族为寒山之主,端庄含蓄是起码的修养。”

    凌琰略一颔首,喃喃道,“然也,然也。”

    ……

    一别万年,仍似昨日初见。凌琰长叹一声,端正了尊仪才往凌煦殿中去。

    没成想他竟扑了个空,殿中空有梅香绕梁,却不见必镧身影。凌琰情绪一落千丈,独剩下寥寥几分对凌煦的关切,引他六神无主地往榻前去。

    “父尊。”凌夕起身,恭敬一拜,还未想好是否要报母尊来过。

    凌琰也不提起必镧,问道,“煦儿如何?”

    “血已止住了。”凌夕回道。

    凌琰微微颔首,往凌煦殿中上首端坐,却仍旧因未见必兰一面暗自落寞,“待凌煦醒了,必要将此事仔细彻查,本尊要让伤他之人偿命。”凌琰话音未落,暗自捏决闪身不见。

    凌夕喃喃道一声“是”,却拿不准事关灵希该如何作个交代。

    内殿榻上传来几声闷咳,凌夕赶忙去瞧,原是凌煦醒了。她握着凌煦的手,“煦儿,可还疼么?”

    凌煦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就算是伤都痊愈,也不能让他从昨夜的巨变中醒过神来。就差一点点,原本差一点就可以与灵希一起归家……

    “方才父尊来时,你就醒了?”凌夕见他不似刚刚苏醒那般迷离,想是心中已有主意,“你想瞒他?”

    凌煦点点头。

    但实则,他无法面对那个手上沾了挚友的血,却始终装作道貌岸然的凌琰,那个野心勃勃手段残忍,如同生魂门里万万年都炼化不了的恶魔。

    然而他与凌夕竟唤这样一个可怖的凶手为“父尊”,天界众神竟尊这样一个险恶的人为明君。

    “那你告诉姊姊到底是怎么伤的?”

    凌夕看凌煦缄口不言的模样免不得心急,暗骂他的倔脾气,更加认定这事与灵希相干,顿时双目圆睁,

    “难不成是灵希伤你?除她之外,谁还能有驱使朝宗节的本事,谁还能让你不辨是非隐瞒真相!”

    凌煦本就心乱如麻,一时气愤,强撑着道,“她已修为尽失,是个凡人了!”说罢便剧烈地咳着,伤口处溢出点点鲜红。

    “长公主殿下怎能凭空污人清白!这样狠辣的招数,傻子才看不出是荏染所为。”三桑踱进殿门,言语中夹枪带棒,丝毫不愿委婉,

    “是灵希用告命符唤了个小山神,才让这小子捡了条命,你们凌家全然得了灵希的济,反而埋怨上了。”

    “若非灵希,煦儿怎会能被荏染盯上——”凌夕一时关心则乱,自觉失言,剩下的话如鲠在喉,最后只得蓦地站起,“我找荏染报仇去!”

    三桑方才已捏决到一半,若是凌夕再出言不逊就要动手泻泻火气,却被身后的杻阳山神悄悄打落了他手中的三桑玉。

    他只是轻哼道,“荏染就是个疯子,凌煦尚且伤成这样,你又能如何全身而退?自不量力……”

    “姊姊!”凌煦揪住凌夕垂下的衣角,沉痛道,“就算我今日死了,也是我亏欠她的,她为救我已是逆天而行了……”

    凌煦本欲将漆子休的死因合盘托出,道明是凌家先做了亏心事,却怕此言一出必对神族安定不利,更怕伤了凌夕一片赤诚。

    凌夕与他不同,她与凌琰不仅有骨肉之亲,更有君臣之义,当真将父尊奉作天下神祇崇敬了数十万年。一朝信念瓦解,不知魂将焉附。

    凌夕怔怔重又坐于榻上,将凌煦的胳膊轻轻放回他身侧,柔声问道,“你怕若将荏染行凶之事禀明父尊,灵希便瞒不住了?”

    凌煦郑重点头。父尊为夺灵希,连情同手足的漆子休都能迫害,若他得知灵希下落,再没谁能护得住她了。

    三桑冷冷道,“劝你们就当灵希从未出现过,我这神君的名头也不要了,从今往后,各安天命吧。”旋即捏决消失在凌煦殿中。

    杻阳山神一拱手,也道了别,亦步亦趋跟在三桑之后。

    ……

    一夜之间,众神回过神儿来,原来尊后并非与世间别扭,而是独独与神尊别扭;

    一夜之间,众神奔走相告,太子殿下被自家神器朝宗节反噬,差点连命都不保,真是草包一个。

    ——

    昆冈之巅,三桑于树下一坐,口中啸呼。

    四周扑簌之声渐起,飞鸟呼啸而过,落于树梢,四周浅草乱石不知何处藏了多少洞穴,各式样的四脚兽冒出头来……

    围上来的皆是些小兽,仙龄不过万年有余,密密麻麻将昆冈山巅铺得满满当当,暗夜之下更显得黑压压一片。

    幸而野兽夜视超群,数万双眼睛射出幽绿的光。

    “主上有何吩咐?”一只年事已高的玉虚精,颤颤巍巍行至三桑跟前,探头问道。

    “世间名山大川数千,人族城池上万,我要你们分守几处,作我眼线……”三桑却有些顾虑,略一停顿。

    玉虚精仔细揣度三桑神色,“昆冈数万生灵受主上庇佑多年,定当听主上号令,只是您若是寻什么东西,还是先与大家讲明为好。”

    他心中已有推测,能让三桑如此放在心上的,也就是那位小石头精了。

    三桑沉吟半晌才接着吩咐道,“寻的就是灵希,然而你们瞧见她就速来禀报,决不能自作主张多加干涉,作好本君的耳目,明白了吗?”

    玉虚精与一众精怪高声称“是”,散向四面八方,蔚为壮观。

    杻阳山神这时才悄悄上前,“三桑神君好大的阵仗。”

    “吕泽,我连你吃奶的样子都见过,你还装作不识?”三桑戏谑地望着他,想到他灵海深处还藏了灵希一道伽印,一时竟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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