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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恨不关风与月(中)

    魔族极夜天时,顶头不见月,低头不见影,百年一遇,如同堕入混沌,重返创世之前。

    然而今日,硕大的夜明珠衬着无数篝火,将整个魔族耀得亮如白昼。

    凌夕也不知是何时在于飞阁中不省人事的,直到心中有个念头忽得闪过,她才从昏昏沉沉中挣开,一转眼,便见周遭白光刺目,逼得她覆手障目。

    她心道,难不成那仓术竟当真联手仓毋宁作了此局?

    此时她耳畔传来几声闷哼,她转头皱眉一瞧,仓术也是被魇住了一般,即便尽力想睁开双目,眼皮却似坠了千斤重。

    凌夕一边唤着仓术,一边透过阁中小窗瞧外面情形。才知亮如白昼全是火光受夜明珠折射之故,于飞阁外从前层层叠叠的宫殿,如今已成一片大荒,一夜之间似是被夷作了战场。

    她不禁惊呼,急忙下榻欲去殿外看个究竟,一碰上殿门却被一道结界反噬,她大剌剌向后倒去,直压倒了殿中书案香炉一应物什,抚胸暗道这结界的厉害。

    炮仗似的动静终于将仓术惊醒,他连忙翻身下榻将凌夕扶起,“娘子,可伤着了?”

    凌夕瞪向仓术冷冷问道,“你可与你父尊一道算计了我?”

    仓术登时跪倒在凌夕身前,发誓道,“我仓术如对娘子有半点隐瞒,修罗共主在上,让我举族覆灭不得轮回。”

    凌夕的神情中的猜忌这才消解,费劲起身望着殿外,“仓毋宁有所准备也在意料之中,你我如同一招走过的棋,当然是无用了,干脆锁起来,免得搅了他今日的局。”

    仓术起身瞧着窗外诡谲的夜色,“看来父尊此战志在必得,神族本就势单力薄,如今又制住了你,我早该防备的。”

    凌夕短叹一声,她不由暗恨马失前蹄,蹙眉呆立窗前。

    她左不过以灵希为依恃,如此一来,光有凌煦在外实在令她心内不安。她心下腹诽,她这弟弟从来驯顺多情,哪里狠得下心动他那宝贝灵希的真身。

    ——

    此时结界之外,灵希落脚昆冈时却不见三桑,不免有些落寞。

    凌煦劝道,“待你我大捷,再找他算账不迟。”

    灵希捏决为他幻化一身盔甲,仔细为他整装,“仓毋宁虽修为不高,却胜在蛮力,你要小心提防他拳脚近身,听到了么?”

    凌煦拽过她的手来,“嘱托总是愈说愈多,但我唯独要问你一句,你是否赔上命去都不肯伤那仓毋宁?”

    灵希抬头望上他眼,喃喃道,“是。”

    凌煦早已了然,长叹一声,“你便只在乎从前亏欠他的,却一点不忧心欠了我?”

    他也不知心内酸楚从何而来,只恨他出世太晚,叫她历经的业力竟与他毫无干系。

    灵希低眸,“若有万一,我只能对你不住——”

    她毕竟与那仓毋宁有共死之义,怎能狠心再杀他。

    凌煦恨恨捏上她的腰止住她言,心道天下可还有像她这般,口口声声为别的男人赔命的妻,怒道,“看今日一过,我如何收拾你。”转瞬间捏决至结界之中。

    ……

    灵希环顾结界之内,灼目的光亮透着古怪,和“极夜天”之说天差地别。

    她暗暗捏紧了凌煦手心,“小心,定是有埋伏。”

    凌煦幻化朝宗节握在手上,施决往天上散布数颗日光珠,便将白昼引入魔族,任何幽暗的角落都无从遁逃。

    灵希瞧着地上一道影子愈来愈广,渐渐披覆了大半荒地。她抬头望去,喃喃道,“来了。”

    凌煦蹙起眉头,横臂挡在灵希身前。

    仓毋宁甲胄声当啷作响,与震耳的脚步声交织,惹得草木飞灰皆颤动不停。他孑然一身走过荒地,喘息声逐渐急促,距那二人数丈时,才堪堪顿住。

    他艰难地长舒一口气,仿佛做了许久的挣扎才低语道,“璞玉儿——”

    于飞阁里凌夕不由捏紧了仓术手心,她对灵希之心实在没有把握,就靠灵希与凌煦短短百年相知,哪抵得上与仓毋宁数十万载的长情。

    她仰头望向仓术,只见他一脸讶异眉头紧蹙,不知在忧心些什么,只听得他喃喃道,“像,太像了……”

    灵希将谨慎一股脑抛开,箭步匆匆上前,却被凌煦挡在她身前的手臂拦住。

    仓毋宁仔细掸掸甲胄上的落尘,“今日我也未曾点兵,你我二人,好好叙旧。”

    灵希闻言,晃晃凌煦手臂,恳求地望着他。凌煦这才作罢,垂下手去,而手上朝宗节仍是如临大敌。

    她飞身上前,小小身形立在巍峨的仓毋宁之前,显得不堪一击。

    她眼中噙泪莞尔一笑,轻声问道,“毋宁,如今你可得了耕地?得了娘子孩儿?可还欢喜?”

    仓毋宁轻笑,声如夏日远远的闷雷,“昆冈一战之前,尚可。”

    灵希蹙眉道,“神族借我之手害你,你恨还是不恨?”

    仓毋宁却朝她张开双臂,“你身不由己,我知道,”他一手将灵希圈住,“我恨的只是当初为情所困而不自知,中了荏染圈套,让魔族众生给我陪了葬——”

    他的手臂越发锁紧,甚至让灵希的双脚都离了地面,“我还恨着,你会如何?可愿意帮我?”

    凌煦原本只是狠狠醋着,如今忽见灵希奋力抵挡却挣脱不开,心道以仓毋宁的蛮力,非将她活活捻碎不可。

    他眨眼间手持朝宗节飞身而上,动了半数修为狠狠将朝宗节劈上仓毋宁的肩膊。

    仓毋宁吃痛,长喝一声双手将灵希高举过头顶,向凌煦身上掷去。

    凌煦迎上前去,在半空中将灵希堪堪接过,二人在地上划过数丈不止,借朝宗节之力才稳住二人身形,地面现出一道蜿蜒的裂缝。

    灵希只觉五脏六腑受了重创,又在这颠来倒去中头晕眼花,刚稳住心神便去看顾凌煦是否安好,冲仓毋宁喊道,“他何其无辜,你若伤了他,我绝不饶你!”

    仓毋宁冷哼道,“你在下世蹉跎,难道还信真情二字?如今他自身难保,亲姊又被我囚于阁中,”他不禁嗤之以鼻,“不肖等到生死关头,他便会祭出你的真身,干出和漆子休还有他老子一样的怂事儿。”

    凌煦闻言望向于飞阁,不知他姊姊可还有人护着,更是将朝宗节攥紧,怒视仓毋宁道,“今日我便凭自己的本事,让你输个心服口服。”

    话音未落,凌煦便朝仓毋宁飞奔而去,朝宗节在半空中划过粼粼的日光,甩出一计漂亮的鞭花。

    灵希唤一声“阿煦——”便要飞身而去助他一臂之力。

    就在此时,结界处灵力骤然波动,一道身影飘然而入,直挡在灵希身前,“今日的魔族好生热闹。”

    凌夕在于飞阁中翘首一望,竟是荏染,她心下大骇,不知是谁透露了消息。

    她转身一瞧仓术,他却仍然一门心思盯着他父尊的招式,对荏染视若无睹。凌夕的心骤然凉了半截,荏染原与他魔族渊源这般深厚。

    灵希蹙眉紧盯着远处拼了全力与仓毋宁缠斗的凌煦,急道,“荏染,你为何阻我?”

    荏染好整以暇地踱着步子,“那日我欠他一命,此时不护他,更待何时?”

    灵希怒视荏染道,“既如此,你我便先分个胜负吧。”

    她双手捏决,四溢的浑厚修为如清风一般拂过荏染的每一丝发梢,如飞燕一般迅捷地逼近荏染身周,掌风摧折两侧无数草木,直叫天上悬的几枚日光珠都飘忽不定。

    一时之间,一片大荒光影变幻,光怪陆离,更为几人飘忽的身影添了莫测的诡谲。

    仓毋宁尚有闲暇仔细揣摩凌煦身形,只瞧出他出手时总习惯进右半身而撤左半身,心下早起了疑,连连直攻他前胸。

    连于飞阁中仓术都瞧出,“父尊已知神器真身藏于何处。”

    凌夕早便攥紧了仓术四指,恨不能以命相博冲出结界,生怕凌煦宁愿自己有何闪失,都不愿拿神器做赌注。

    仓毋宁冷哼道,“你倒是比漆子休和凌琰值得托付些,可惜你年纪尚轻,自不量力,还敢与我相争。”说罢,他全力使出一掌,向凌煦扑去。

    凌煦抵挡不过,只能连连后退。

    灵希远远瞧着不妙,却仍被荏染掣肘,分身乏术,她高声道,“快拿神器挡他,你若没命,还留着我何用?”

    闻言凌煦便不由捂上前胸,更让仓毋宁笃定。

    仓毋宁掌心向前一掏,他素来孔武有力,能拔山陷地,此一掌更是有叫凌煦一击毙命之势。

    凌夕声嘶力竭地唤道,“煦儿——”

    只见仓毋宁指尖没入凌煦血肉之中,若非旨在神器,非要将他整颗心掏出来捏碎不可。

    凌煦受了一掌,心肺震荡,仰头便吐出一片血雾。

    灵希无心恋战,生受了荏染一记刀,闪身前去将凌煦扶起,施决为他护住心脉,不住唤道,“阿煦,阿煦——”

    仓毋宁却举起右手,呆呆地盯着手心里七零八碎的布条,哪有神器的踪迹。

    凌煦强打精神,瞥一眼仓毋宁的可笑神情,轻哧道,“我怎么可能让你有可乘之机,怎么可能让她涉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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