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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知我意

    扶司阎将宽帽向后一扯,一脸热情地小跑而来,捧上三桑的手,“三桑神君,久仰久仰。”他向三桑身后一瞥,只见灵希躲在三桑身后抹着泪。

    “这是怎么了?与凌煦吵架了?有甚么好难过的,我丹棠山多的是标致男儿,”

    他一把拽过身旁的晏朔,“他如何,他可是我亲选的好苗子,方才我问过他为何捉你,他可说是因你长相太过脱俗才——”

    未等扶司阎唠叨完,三桑便将他拽至一边,低声传音道,“你方才看见洪生炉显形了?”

    “没有,”扶司阎梗起脖子,被三桑一瞪才悻悻低下头来,“我才不管她是谁,在我眼里她就是寒武城外那个小丫头!跟我说说,出什么事了。”

    三桑这些年对扶司阎知根知底,也不愿瞒他,“凌煦恐怕知晓灵希身份,不敢留她在神界,大约也是为她打算。”

    “让她伤怀成这样也叫为她打算?神君放心,让我丹棠山看着她,保她不出几天就乐不思蜀。”扶司阎讨到了好似的,手掌险些将衣裳搓出泥来,盼了那么多年,终归能回护她一二。

    三桑沉吟片刻,颇觉是个好主意,也免得灵希跑回蓝田阁去。

    他微微颔首,却仍嘱咐道,“可别太过分,她情绪不定,我怕她将这山给掀了,我可赔不起。”

    灵希白了正密谋的二人一眼,不知他们打什么算盘,抬脚便往阁外走,却被晏朔拽住了衣袖。

    她正不耐烦时,扶司阎一脸春风地迎上灵希,“既然来了,不帮我个忙,我可不放你走。”

    “天下还有何事难得住你?再挡我,小心你的结界。”灵希瞪他一眼凶道。

    她寻龙池不得,便要回神界逼问凌煦去。脸面不能舍,她便大闹神界,若恼急了,便一把火将那栀灵山给烧了,反正与阿迦?荏染等人积怨早就不浅了!

    扶司阎撒开手,挡在阁门前,叉手撒泼道,“事关人界千年时势,你若不管,下世三族没一个能过安生日子!”他当即对晏朔使了个眼色。

    晏朔忙开口道,“丹棠山奉圣上之命,推演人族千年运数,却在六百年后,再出不了卦象。”

    灵希环视一本正经围着她的三人,“难不成,是共主要现世了?”她低眸寻思一阵,拂袖道,“管他共主来不来,我先回神界一趟,安心了再来帮你。”

    “你去问凌煦,他也不会说的。”三桑沉声道,“若神界也知道共主要现世,凌琰会如何,故而凌煦会如何,你不懂么?”

    ——

    凌夕从榻上下来已是傍晚时分,今日魔界之内阴郁昏沉,一早便点上了灯。

    她呆呆立在窗前,伸手探出窗外,几粒小小冰晶跌落她手,被她尚有些温存的手熏得化作一滩薄水,凌夕心道,他也不快活么?

    仆妇瞧见了,忙替她将窗户阖好,“尊后小心着凉,”说罢搀着她至小案前坐好,转身端了碗汤药,“该喝药了,安神固胎的。”

    凌夕低眉瞧瞧药碗里映出的面庞,清瘦无神,从前那么意气风发的长公主早不知去哪儿了,如今她只是一介囚犯俘虏。

    她端过碗来一饮而尽。

    仓术不知从何处掀帘进来,远远抛给她一颗蜜饯,“不是嫌苦么?怎么不让她们备好?”

    凌夕瞧他一眼,神情中诸多畏惧惊恐,乖乖拈起蜜饯咬了一口。

    仓术俯身,二人面目相距不过一指。他瞪着凌夕道,“不肯说话?”

    凌夕心道,魔尊既有天大的本事,她有话何须说出口。

    仓术捏过她的下颌,发狠道,“说话!”

    凌夕奋力咬上他的虎口,仓术吃痛撒手,凌夕脸上已留下几处红印,可她的神色越发倔强。

    仓术长舒一口气,“你为何不肯像从前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说罢他转身欲走,离殿之前低声吩咐仆妇道,“将架上三层左手旁第六卷书拿给她。”

    仆妇闻声将书卷拿给凌夕。

    凌夕翻开一瞧,有一页被他作了了标记,用朱笔标注出了那句“雪泥入红炉,荼蘼散梧州”……

    她轻笑着,泪水却生生砸在了手背上,她想信又不敢信,如今他再露柔情,对她而言如同施舍。

    “尊后恕老奴多嘴,我们皆瞧着,魔尊对您好得真真切切,从您睁眼下床,到上床阖眼,哪一步不是魔尊照料的。”仆妇低声道。

    凌夕上下打量她们,低声提醒道,“你可知自己是他意念造就,所思所想皆受他所控么?”

    仆妇们面面相觑,恭敬回道,“老奴知道,我们早在昆冈的战场上死透了。但魔族还有少尊主,我魔族众生万万残念,愿意一同助他,不愿他孤苦伶仃。老奴虽不过是残识,却有自己的所思所想。”

    原是如此,凌夕忽觉眼前的人有些亲切,转念却又蹙眉道,“可仓毋宁,却是完全受他掌控,又是什么道理?”

    “先魔尊死得惨烈,魂飞魄散消弭世间,无从转圜了。”仆妇提起先魔尊,亦是埋头,不忍再说。

    凌夕心下咯噔一声,他的身上承继了万万魔族子民的残魂,却唯独再也寻不到自己的父尊。她喃喃道,“所幸还有你们能陪他。”

    “少尊主自修炼法决起,夙兴夜寐才有所成,能让我们在他神识所及之处苟延残喘,这是魔族百姓之幸,”

    她忽得跪倒在地,

    “老奴曾是少尊主的乳母,故而与您多嘴几句。少尊主身世凄苦,自小没有娘亲,先魔尊又不体贴,从未有人教他心疼谁,他却能学会心疼尊后,不是装便能装得像的。”

    凌夕闻言低眸道,“我难道不是真心心疼他,不然怎会留在此处?可是我的心意是他强夺来的,从一开始便不是真心换真心。”

    此时她恨的并非他对神族有所图谋,灭族之恨任谁都不会忘,换她也是一样;她恨的也并非是他手握秘诀,骗她瞒她设计诱她,她扪心自问,在魔界的每一刻,她又何曾停下过算计?

    她唯独怨他轻而易举撩拨她的心思,还装得天衣无缝,苦心孤诣造了这一座华丽的监牢。他本不必骗她这样深的,让她如今痛入五内,无法自拔,纵然人逃的脱,心又如何逃脱。

    ……

    凌夕用过晚膳,便往榻上躺倒,浅浅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她再一抬眼,殿中一道庄严的背影忽得牵动了她的心。

    凌夕从榻上摔下去,向着那道身影一步步跪过去,拽上他的衣角,“父尊,父尊,求你,救儿臣出去。”

    凌琰转身瞥了她一眼,扯过被她拽着的衣角,“不是要和神界划清界限么?怎么?后悔了?”

    凌夕伏在地上,双肩一沉,“父尊,儿臣错了,是儿臣鬼迷心窍,上了仓术的当。”

    “你说过‘绝不与魔族中人生出私情,如有违背,不得善果’,这都是你闯的祸,理应自己收拾。”凌琰怒道。

    瞧父尊手上捏决,凌夕起身向前扑去,高声唤着,“父尊,父尊,带我走,带我走……”

    砸地之前,凌夕忽得惊醒,原来是一场噩梦。

    她正想抬手擦擦额角的冷汗,仓术的手却伸了过来,将她的眼泪柔柔抹去。

    凌夕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被仓术揽在怀里,猛地起身逃出了他的臂弯,贴上墙边。

    “怕我?”仓术低声问道,“做梦都想逃开我?”

    凌夕觉得身边空气当中,无处不在都是他的心思,就这样牢牢地将她包围起来,越缠越紧,要让她窒息而亡。仓术的神思似有触角,摸清了她心头灵海的每一寸,她无从去挡,只能由着他。

    仓术瞧她瘦弱的四肢,偏偏怀着孩子,更显得憔悴笨重,怎会让他不怜惜,“本尊答应你,对你不用法决,不探听你的心声,可行了?”

    凌夕抬眼小心翼翼地望向他,声如蚊蝇,“真的?”

    她只半日没说一句话,仓术便觉得好似过去了三年五载,听她开口,心中终于大石落地,哄道,

    “真的,本尊不会再骗你了。”说罢,便朝她递过手去,“你晚上最喜贴墙睡,怕你畏寒,一夜要拽你许多次。”

    凌夕将手搁在他掌心,被他轻松一拽便又窝进他怀里,她一时不禁混淆了现实和幻想。身后这个温润体贴的男人,当真算计了她那么久,当真对她毫无真情,只有假意?

    她喃喃道,“若是要时时刻刻装得对我好,不累么?”

    仓术闻言,沉吟半晌。

    所作所为有多少出自预谋,又有多少出自于心,他亦难以分辨。从前他想投其所好,探得她的喜好便照着做了,而如今,往往她还未思及,他便能替她想到,又是怎样的道理?

    “习惯了。”仓术末了只低声道。

    凌夕轻轻颔首。

    习惯了……

    从前凌煦照料沉睡的灵希时,衣不解带,每日只在灵希寝殿中稍歇几个时辰,也说是习惯了;

    从前凌煦日日化作凡鸟去人界寻灵希,她曾问凌煦不怕被猎鸟的打下来吃了,他也说是习惯了。

    她轻声自语道,“信你,也是我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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