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出院那天是大寒，喻宵宁其实不放心，她觉得在医院要是有什么情况医生也能来得快点，但是妈妈不愿意，连王阿姨都帮着劝她，人到这一步，想做什么就都由着。

    后面几天妈妈的情况虽然偶有反复，但也还好，没再像上次一样严重得失去意识。

    她越发睡得不安宁，每天半夜都会醒很多次，去反复确认妈妈的情况，头发也掉得多了很多，向沉劝她也听不进去，听进去了也没用，她总是会想起那天早上妈妈失去意识的时候她后背发凉的感觉。

    何晋在北方小年那天来了一趟，江应和谢伟也一起来了，带了很多东西，甚至把茉莉都带过来了。

    喻宵宁没敢抱茉莉，也不敢让茉莉进妈妈房间，她站在门口看谢伟逗猫，江应在房间里和妈妈说话，他那张嘴任谁都能被逗得忍不住笑。

    向沉从楼上下来，何晋跟在他身后，手里抱着几份文件。他还戴着眼镜没摘，喻宵宁其实很少看他戴眼镜的模样，便扭头看他。

    向沉走到她身边，稍稍弯腰贴近她问：“怎么了，饿了没？”

    她看着那张尽在咫尺的脸，嘴角有一点弧度，心跳又突然加速了，对他心动早就成为本能反应。

    第二天南方小年，附近的邻居也都知道华江来了人看望妈妈，就没过来。

    向沉和何晋做的饭，一大桌子菜，向沉久违地喝了几口酒，喻宵宁没管，夹了点菜回房间里喂妈妈。

    王阿姨吃过饭在外面和家人打电话，北风凛冽，风声呼呼，屋外还有向沉他们说话的声音，她竟在此时久违地获得了片刻的心安。

    妈妈也难得地胃口不错，多吃了几口，她端着碗和妈妈聊天，又好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不是妈妈没精神就是她没时间。

    “宁宁，妈妈对不起你。”喻宵宁的手顿在半空，眼眶就要湿润。

    她用力眨眨眼，笑起来：“妈妈，不要说那些。”

    妈妈却还坚持着这个话题：“我和你爸爸，也没让你过上好日子，临死还给你找麻烦……”妈妈还微微笑着，说到爸爸时不自觉流露出点想念。

    “妈妈！”她把菜喂过去，想让妈妈别说这些了。

    妈妈却摇了摇头不吃了，继续说：“宁宁，你听妈妈说。”

    她收了碗筷放到旁边的桌上，伸手去给妈妈掖被角，默默听着。

    “向沉是个好孩子，我死了你和他在一起，我也放心。但是他如果欺负你了，你也不要委屈自己。”

    ……

    “我的葬礼什么的，都不用办，省点钱你自己留着。”

    “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可是妈妈还是要说。”

    “不要逃避，宁宁，不要逃避。”

    “妈妈会永远爱你，死了也会保佑你的。”

    “你要好好生活，要好好吃饭，不要不注意身体，对了，要定期去体检，别像妈妈这样，发现时已经没机会了。”

    江应喝多了，非要和妈妈聊天，妈妈也没拒绝，难得地精神好，何况何晋和谢伟还守着，也不会怎么样。

    向沉和她一起收拾碗筷，他没喝几口，但还泛着点酒味儿。

    “你去坐会儿，我收拾完给你煮点醒酒汤。”

    向沉摇摇头，端着碗和她一起进了厨房，王阿姨正在煮醒酒汤。

    “阿姨！”江应拍着腿，他喝酒不上脸，还是那副白白净净的模样。

    “你要不要喝点水呀？冰箱里有蜂蜜，让宁宁给兑点水喝。”

    “阿姨，不用……”江应大着舌头继续说，“沉哥这人，绝对靠谱……”

    “我敢打包票，妹妹嫁给沉哥，指定幸福，您放心哈……”

    谢伟拍拍江应的脑袋，骂他：“用着你说？”又转头看向妈妈，“是不是？阿姨，我看着小沉长大的，绝对能给宁宁幸福。”

    妈妈被他俩逗笑，正要说话，何晋也一脸严肃：“阿姨，您放心，我们都把小宁当亲妹妹，绝对不会让她受委屈。”说完隔两秒又补充，“我保证。”

    “我相信你们……宁宁，就拜托你们了。”

    “怎么不进去？”向沉拍拍她的肩膀，替她理了理头发。

    喻宵宁端着那碗醒酒汤站在门口，屋里人多又开着空调，有点闷，便把门半敞着。

    “烫嘛，晾凉了再进去。”她侧过去看他。

    “他自己长嘴了。”向沉搂着她进屋，何晋把醒酒汤接过去递给江应。

    “哎呀！”喻宵宁转头去看，江应伸着舌头，“烫死我了。”

    她没忍住笑起来，又侧头去看向沉，他刚刚才说江应烫了会自己给吹吹，转头就被烫了。

    向沉也正看着她，见她看过来，也跟着笑起来。

    何晋和谢伟把江应弄上楼去睡觉了，她才关了其他房间的灯，安静陪在妈妈身边。王阿姨的孙子三岁，正在开视频，声音隐隐约约从外面传来，小孩清脆的声音甜甜地喊着：“奶奶，小年快乐！”

    “你去睡觉吧。”她推推向沉，他正靠在她肩上打盹，妈妈已经睡了。

    “等会儿，王阿姨进来了我再去。”他又把她抱紧一点，继续打盹。

    第二天吃过午饭，何晋他们就要回华江了，江应本说留下来一起过年，被谢伟扯着耳朵塞进了车里。

    他们每年都几个人一起过年，但显然向沉今年要和喻宵宁一起过，妈妈又还病着，他们留下来反倒添麻烦，江应被谢伟训了一顿，委委屈屈解释：“我可以帮忙做饭啊，妹妹还能休息一下。”

    到了晚上妈妈又开始意识模糊，救护车送进县医院没多久又清醒过来。喻宵宁满心以为和上次一样，只是一时的，过一会儿就会好了。

    向沉站在走廊听医生说话，听到一半探头喊她：“宁宁，你来。”

    她走出去，靠在向沉身边，医生表情凝重：“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尽快把后事安排好。”

    向沉伸手揽住她，喻宵宁似乎有点迷惑，她眨眨眼看向医生：“没有办法了吗？”

    医生摇了摇头，没再说话，朝向沉点点头转身走了。

    她还愣在向沉怀里，抬头看他眼眶一瞬间就红了，声音颤抖着有点哽咽：“可是……就要过年了啊。”

    已经腊月二十五了，再过几天就过年了。她对过年有种执念，在这种时刻尤甚，她祈祷着妈妈能和她一起过年，希望能再多给她一点时间。

    王阿姨出来了，对向沉说：“小沉，你进去吧，她想和你说说话。”说完把喻宵宁带到另一侧的座椅上去。

    喻宵宁的脑子里有一只沙漏，不停地漏沙，漏完就自动旋转重新开始，她混沌地以为时间就是有永远那么长。

    向沉再出来的时候那只沙漏才停止流沙，他把喻宵宁拉起来，王阿姨已经进病房去了。喻宵宁才抱住他，听见他说：“去陪陪妈妈，剩下的交给我。”

    妈妈的精神很好，坐着和她说话也不像往常一样一会儿就累，甚至还回忆起喻宵宁小时候的事儿。

    喻宵宁撑起笑容，陪她说话，握着妈妈的手聊到夜深，看妈妈筋疲力尽睡过去，她还想把妈妈叫醒，她害怕妈妈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妈妈没有再醒过来。

    死亡时间是早晨六点，距离她实在困刚睡过去不到一个小时，妈妈就去世了。

    她被吵醒，王阿姨声音很大地喊医生，她趴在病床边，身上搭着外套，还紧紧握着妈妈的手。

    她惊慌地坐起来，外套就落到地上，她想伸手去捡，才猛然发现妈妈的手已经冰凉僵硬。

    那种冰凉和她平时手脚发凉的凉不一样，是失去温度的那种凉，她被赶过来的向沉抱开，医生护士涌过来，她还挣扎着要去拉妈妈的手，要给妈妈捂手，声音像一张布被撕碎：“妈！”

    “宁宁！宁宁！”向沉在叫她，她头晕目眩睁不开眼。

    “宁宁！看我！”她尽力地想要拉开眼皮，向沉的脸一晃而过。

    葬礼在县里的殡仪馆，没什么人来，她也没告诉谁，舅舅隔天才赶回来，倒是何晋江应他们来了，才刚走一天，又回了科林。

    葬礼结束在腊月二十八，王阿姨本来说腊月二十七就得回华江，还是多留了一天，等葬礼结束才走了，顺道搭了何晋的车回去。

    她蹲在门口和向沉商量：“除了工资，还得给王阿姨封个红包吧，多少合适啊？”

    向沉让她去坐会儿：“这些事我来。”

    她坚持着和他一起：“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封了六千六的红包给王阿姨回家过年，工资也全都打过去了，走之前王阿姨跟她说：“小宁，人活着，要往前看。”

    她笑起来，脸色难看得跟三天没睡觉一样，不自觉地伸手去握王阿姨的手，握得紧紧的：“放心，我没事儿。”在王阿姨回握住她的时候突然记起妈妈去世后手掌的温度，猛地缩回手。

    她联系了上次修坟的人来开墓门，把妈妈的骨灰放进去。

    向沉问她：“要不然把妈妈带回华江吧。”

    她才摇了摇头，抱着骨灰盒蹲在那儿看人开墓门：“妈妈想和爸爸一起。”

    骨灰和放进去，墓门又合上，水泥浆往缝隙上糊，然后刮平整，她才站起来躲进向沉怀里，这儿风大，向沉把她裹进棉袄里，片片雪花落下来：“宁宁，下雪了。”

    喻宵宁没动，声音从他怀里传出来：“怎么办啊，向沉，我没有妈妈了……”

    他也愣住，好一会儿才又回神，声音不大，快要顺着风融进雪里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